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稳些了,突地传来三两声凄厉的惊嘶。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便没去理会。
只一会,又传出几声惊啼,啼声较前次更加凄惶哀怨,细听之下,竟似马儿受惊时发出的嘶叫声。
“糟了,该不是黑马遭了什么野兽的害。”我打了一激灵,整个人也跟着醒转过来,翻身跃起,把鞋子匆匆往脚上一套,抄起剑,便往那草棚那边跑去。
跑到离草棚两三丈远的地方,那惊啼悲嘶声忽地一顿。
那黑马正怔怔地站在原处,听到我的脚步声,它还回首看了我一眼,打出一个大大的响鼻。
瞧见黑马安然无恙,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马儿啊马儿,你可把我吓了一跳。”
我放缓了脚步,打算再略略查看下便折回小木屋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时却听得“啵”的一声脆响,黑马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一大股的浓重血腥味四下传出——却是那些肠肚肺腑同着滚热的血水一股脑地掉倾落下来,黑马竟似被什么野兽给开膛破肚了。
我还有些发怔。
一条怪影却自黑马的背后敏捷地跳出,嘴里发出些诡异的嘶叫声,步步向我逼近。
我哪肯相让,壮着胆子大喝一声,双臂一振,纵身迎了上去。
那怪影咻咻叫着,并不躲闪,却把一双鸟爪似的毛茸长手先后向我拍来。它的个头虽不甚大,但气力却不弱,躲闪腾跃之际,只两下挥击,便把那草棚给震塌大半。
我瞧见黑马横遭杀戮,心中悲愤已有七八分。这时,见那怪影除了一身惊人的蛮力,动作却也相当迅疾,心里也不敢大意,连连纵身避开。
这怪影见接连十数下攻击都没打着我,又怒又恼,仰起首朝天急急吼叫了三四声。
我觑了真切,一个箭步蹿上前,用蓄满气劲的左拳向前只一击,正中那黑影的腹部,黑影怪叫着倒退出七八步,面色狰狞地厉叫着,露出白森森的细尖齿牙来,一边又把一对发出幽幽绿光的凶目死死地盯住我,大吼两声,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也不怎么迎击,只是左闪右躲着,准备磨一磨它的锐气。
天色渐而微明,黑影的轮廓也看得越发清晰,却是一只人面狗躯而长尾的猛兽,人立而起时有六尺来高,长了一身的长短黄毛,胸前垂着两个干瘪的长乳,样子有些像猩猩,但它却长了一对绿眼和一双鸟爪似的大手,上面有利爪尖而细长,约有三寸。
原来这是一只雌山魈——山魈是一种狡猾且凶残的山中精怪,有着慑人的利爪和一身蛮力,擅长恐吓、威慑猎物以及给它们开膛破肚。此外,它们还有着极其漫长的食人历史以及收藏被食者头颅的恶癖。
太师父当年斩杀的一个大山魈,它藏身的洞穴处便挂了大大小小,数量逾百的或风化或腐烂的头颅,面容扭曲,神情可怖。居于山魈的凶残性,前朝曾有九大州府同时贴出榜文,明码标价——一个雌山魈头颅赏银五十两,一个雄山魈头颅赏银一百两,以鼓励猎人游侠们把大小山魈们或擒或诱,一一斩杀。
很快,我的看法便得到了验证。
雌山魈见我屡屡躲闪,竟似大不耐烦起来,及至又吃了我一记肘撞,才倒吸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地蹦跳着往后蹿去。
我哪里肯轻饶它,足下一点,也展动身形跟了过去。
雌山魈似已气昏了头,在山林间东蹿一阵,西跳一阵,不知不觉间,竟把我引到一处犬牙交互的临水石崖前,一片幽蓝的水半隐在云遮雾绕的崖脚下——目之所及,崖上崖下,尽是些层叠交错如刀枪的长尖利石,好不凶险。
身处如此险恶的一个所在,我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宜多加留意,不能马虎大意,掉以轻心。一边却敏捷地将身子继续跳纵而出,追击那雌山魈。
眼看着,就要追上它。前面轰的声响,砸下三五百斤重的一块巨石来。
身形既不能立时收住,我索性凌空连翻两个跟斗,顺势落下地来。
我的身形才稳,背后突地一阵腥风涌动,我心头一震,知道有人偷袭,赶忙将双足一蹬,向旁边用力纵了开去。
耳边却响起震天怒吼,吼声之大,竟似贴着我的耳朵发出的一般,直震得我双耳嗡嗡作响,目晃神摇。
隐听得一连串的兵刃击石声,数十块断石雨点般接连坠下,激起一片又一片黄滚滚的、迷茫茫的呛人尘土。
吼声是自身后发出的,大石却是自高处砸下。
“……雌山魈来了帮手,而且这个帮手似乎比那雌山魈还要难对付。”我自忖道,那雌山魈之前的几声急吼不是无端发出的,而是在暗中通知不远处的同伴赶来援助。
依仗着日渐娴熟的“隐步”,我一时还没受伤,但我明敌暗,形势早已变得相当凶险。
漫天的尘土之下,超过三尺远的任何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大片尘土在不停飞扬不停翻滚。
坠石渐少,我趁机闪出,躲到一块大黑岩后,一边屏息凝神,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大黑岩忽地一动,我察觉出有变,想飞身躲开时,身上早已挨下那大黑岩重重一撞,整个人被撞得直飞了出去,仰天跌出三四丈远。
我的运气并不太好,在刹住身形前,背、肩处又被一块粗粝的石头急急擦过。
左肩上火辣辣的,隐见有三两条殷红的创口。
尘雾渐散,东方泛起鱼肚白。
我这才看清,对面那块大黑岩竟是一个一丈来高,形体壮硕的黑毛雄山魈,毛茸茸的大手里还倒捏了一根长满赤色铁锈的尖刺大棒槌。
雄山魈仰天大吼了一声,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看向我,它有两排细密如锯齿的钢牙,嘴角处的两只獠牙长得很,白皑皑的像是两只锋利的匕首。
雌山魈找来的这个帮手显然不好对付。
我倒吸下一口凉气,扬手,剑峥然出鞘。
剑身上跳起些耀眼的电光、火花。
雄山魈锐气很旺,但我却不能由着它再旺下去了。
我将剑斜举,大喝一声,像一只刚射出的利箭冲了出去。
雄山魈嚣然叫着,把大棒槌往前一架,轻轻松松地将来剑接了下来。
一击不中,我已是输了前招。
凶猛的大棒槌夹着呼呼风声往我脚下一扫。
这雄山魈的气力比雌山魈强了可不止一点两点,硬碰硬是不行的。
我如旱地拨葱般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斜飞了出去。
不料,斜对面忽地弹出一个黑影,向我撞来。
竟是一直伺机攻击的雌山魈!它狞叫着,散着五只长长的利爪向我胸口尽情抓来。
急中生智的我猛地把左脚尖往右足脚尖上一踩,借着这一点力,身形又向上蹿出三两尺。
嗤的几声响,却是衣服下摆被划开好几道口子。
“呜噜呜噜。”雄山魈急急怪叫着,雌山魈回以一阵嚷嚷怪叫。
我的身形还在下坠之际,雌山魈早已再次弹出,双爪挺立如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向我的胸口死命刺来。
凶险当头,我早把陈大夫说的不能轻动真气等话忘得一干二净。
多年习武修行的经验第一时间提醒我,这样的关卡之下,越躲越被动,可行的解决之道不是没有,但最快的却是硬碰硬,动用硬招!
丹田的真气早已凝聚,随着我的意念急转,调动于胸腔,我把嘴一张,凛然冲着那双袭来的大爪喷出一大团火,鼻子竟似不由控制地哼了两声。
这一大团火的威力并不下于一个中型的火球,但运用的难度却要大于火球术,属于火系中阶的一个招数,叫做“合炎”——引申的意思便是一人一口炎。
如果事先在嘴里含了相当的酒水、油物,它的威力便可倍增,很自然的,对应的风险也跟着增了好些——“合炎”对时机的捏拿把握要求相当高,稍有不慎便会酿成令人哭笑不得的苦果,火炎之人临阵对敌时用这招制敌不成反自伤了自己,白白丢了性命的事例并不少见。
“合炎”虽帮我挡下了雌山魈的攻击,但我自己也被那强大的冲力一激,如断线的风筝般急跌而下。
雌山魈的运气就没有我这么好了,它先是双爪为炎火灼烧,惊叫着倒飞出去,匆促着地时又撞在一块锋锐如长剑的断石上,登时被刺穿了大半个肚子。
雄山魈吼叫如狂雷,闪电似跳纵了过去,它低下栲栳大的一颗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同伴。等瞧出雌山魈已是垂垂将亡,它一面怒吼着一面手出如风,“咔嚓”一声竟把对方的脖子扭断。
雄山魈回首怒视着我,双目中的绿光大盛,身上突地发出一种油绿绿的光芒来。
我暗自诧怪道:“竟有这样耀眼的绿光,难道它是和宁平师父一样,是先天的木系属性?”
正惊疑着,雄山魈已把只小柱似的大脚狠狠往地上一踩,嘭嘭嘭数声急响,我站身附近的地面赫赫然钻出许多大小木桩来,我将身一晃,展动身形,如一只敏捷的兔子似的在不断冒出的木桩中跳来闪去。
雄山魈暴躁非常,跺脚猛踏,踏声起落间,大小木桩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我纵身其间,屡遇险情,好几次都只堪堪躲过兀然冲钻而出的木桩,业已惊出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