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飒飒的风声,另一只鬼手又来了——将心一横,我把嘴里含着的半口酒朝它喷去,往左掌心上疾书了一个“炎”,反手拍出,与之同时,三张火符亦齐齐抛了过去。
嘭。
熊熊的大火腾空升起,那个鬼手被困在浓浓的炎火中,咝咝作响,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小鬼,你知道,我的皮肤对一般的火免疫吗?”青面鬼和獠牙鬼互视一眼,俱俱狞笑不已,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来。
“呼,你说的对,不过,如果它不是一般的火呢?”刚刚那个法术耗去了我的不小真气,连气息亦为之一喘。
这时,传出一阵阵肉皮灼烧的焦味,看看那团炎火里,鬼手的皮肉已然焦黄不堪,露出一段段黑黑的手骨,炎火浓处的手骨已开始碎裂,成了一片片的灰烬。
獠牙鬼沉着脸把剩下的一只鬼手召回,接到断腕处。
被烧掉的鬼手是左手的,因似有一定的共同感知,此时,左手断腕处也似遭火蚀,隐现一段焦黑。
“怎么回事?你这样一个小鬼,竟然会‘三味真火’?”青面鬼猛地跳下地,一脸惊诧,它的发正在不住地飘散飘散。
“唔,看起来是那样的。”其实,“三昧真火”是火系的高阶法术,我只知道它的一点皮毛,眼下借助葫芦里的烈酒、三张火符组成的炎咒,有强大的威力,但最多只得了“三味真火”中的的“一昧”——鲜活之昧。
双鬼都是颇有战历的,如果给时间任由它们去仔细猜想个中缘由,我只会陷入极端被动的局面。
不能再想了,必须先发制人。
“起!”我猛喝一声,把左掌对着那团还在持续燃着的炎火曲成爪,炎火摇摇坠坠地漂浮起来——这是“三昧真火”中的第二昧——意念之昧。
我试图把炎火扫向青面鬼,但它轻灵灵地躲开了。
一击不中,我旋即将手一招,把炎火遥引着,迅速地撞向獠牙鬼。獠牙鬼怒极,猛地自口中喷出一大口黑气,把整团炎火冲散。
“三昧真火”的第三昧是无尽之火——也就是说,真火一旦燃起,除非使用者自行钳制火势(当然,对手也可能会有应对的破招,但达成第三昧的“三昧真火”是出了名的难破),不然它是可以一直燃烧下去的。
现在,炎火被击散了。
这也意味着,我的“三昧真火”试炼兼实练失败了。
这三昧之中,我只有第一昧才较接近鲜活之本意。其余两昧,均离大道十万八千里。
形势岌岌可危。
双鬼本就不太顾忌什么大和小、老江湖和小字辈的分别了。“三昧真火”的尝试似乎把它们吓了一跳,又似极大的把它们激怒了,现在,它们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失去一只鬼手的獠牙鬼,凶悍不减,一度用一只颇有怪力的手,把我打得接连跌退,难以招架。
那青面鬼的头发看起来并不太长,伸缩力却又极佳,就是它们,不时从一两丈远的地方刁钻尖刻袭来。
这时,天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已是戌时前后的光景,有淡淡的月光,细细的雨,以及一点若有若无的风,一个人,如果在这个时候睡着了,一定会拥有相当清甜的梦。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不能睡。
非但不能睡,我还陷入了一场苦战,一场越来越被动的苦战。
青面鬼的长发牵绊和急袭提醒我,它的目标是我手中的那柄巨阙,它准备把巨阙打落、卷走,以便给獠牙鬼制造更好的进攻环境。
烈炎和尚说,除了人,兵器也有自己所对应的五行属性,当然,要好的兵器才会有。
五行之外,又有两衍的延伸属性,分别是风衍和雷衍。
巨阙是把好剑,好剑啊好剑,可它的属性是什么,师父他们也不太知道——这剑似乎还被封印着,用一种独特的法术封存着大半的力量。
寻常的鬼魅精怪都怕雷——巨阙剑是雷衍属性的就好了。
说起来是也呢,雷衍之力,可惜我不会“五雷正心诀”,不然一记狂雷轰击出去万事都好办了,真惨。现在,更不能临阵磨枪——临阵磨“五雷正心诀”这种高难度的枪,那不是自寻死路,更何况我是连它的基本心法和施展招式都还不知道。那基本的雷咒,我倒是知道,但——
青面鬼的头发成团成股地甩打过来。
脸、手、背和腿,都一一中招。脸和手更是火辣辣的作痛,竟是被划开了好几道的血口。那些血或滴或流,有一些还顺着我的手低落到巨阙剑上。
终于,巨阙被那诡异的长发牢牢地缠住了,青面鬼那边志在必得,下了死力气,我又撑死不肯松手,一时竟成了尴尬的僵持,极其诡异而又极其危险。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往日师父他们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是有怎样一种道理了。
眼下,这巨阙一脱手,我的小命也要就此交待了吧?
獠牙鬼大叫着疾冲过来,它的长拳聚满了怪力,一会就会实打实地招呼在我的身体上。
也许我会就此死掉。
可是。
我不甘心。
善良的人就应该被人欺负吗?
正道的力量就只能被鬼怪妖魅玩弄于手掌中吗?
道真的只能高一尺而无法扭转魔吗?
一道狂雷在附近击下,震得大地都起了颤。
是雷雨快要来了吗?
人影人影,树顶上又出现了那一个人影,它就在那里站着,不再躲藏,只静静看着我。
是谁是谁?我和你认识吗?
“犟小鬼死到临头了,惊慌失措,竟然连一点精神都不能集中了。”青面鬼冷笑道。我忽地一惊,回过神来,但獠牙鬼的长拳已经袭来。
这一瞬的怔怔忡忡间,我甚至看到它的嘴角里甩动着长长短短的黄色涎水。
明明可以直接干脆地给我一记重拳。
但獠牙鬼却狞笑着闪到了我的身后。
丢失了完整的视野。
四周只有熏人欲呕的腐臭。
疾风乍起。
拳已到。
四周的空气在高速流动着。
我拼出全身气力往空气流动缓慢的那一边急急偏过身子。
拳头挨着我的腰身堪堪而过。
但獠牙鬼的拳力未尽,它已收住身形,很快,下一记猛击就要过来了。
躲无可躲。
等等。
獠牙鬼的左肋下露出一大块没有防守的空隙。
如果剑可以动。
对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剑不能动了呢?
我感到身体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流动。
怪了怪了!
自己不是已经精疲力尽了的吗?
耳畔是“铮铮铮”数声响,奇怪了,难道是手中的巨阙在回应我吗?
不管了。
时不可失,机不再来。
刺吧,刺向獠牙鬼的左肋吧。
这一刻,我开了窍。
争分夺秒,我附身拧腰侧对着那怪拳,大喊着给自己打气,把巨阙一寸寸地从那密麻麻的缠人的发中拨出——拳风汹涌,来不及了,不能用剑锋相刺,那么就直接用剑柄去撞它的腹部吧。
反正獠牙鬼已经骑虎难下,已经收控不住身形,重拳大半打在我的胸口上,被地玄镜上一一吸走了。可我还是感到一阵的胸闷和心头狂跳——就这样和奈何桥擦肩而过。
借着拳力的冲击,我霍然使出一个侧旋,顺势将剑柄撞向獠牙鬼,巨阙那四寸长的剑柄有一大半撞进了它毛茸茸的腹部,我拼尽仅存的力气,把剑柄绞扭了半圈。
獠牙鬼嘶声嚎叫着倒在地上,喘着一口粗气把剑拔出,仅有的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了创口,黑色的血大口大口地涌出。
痛是什么,生命又是什么,杀人吃肉的时候,獠牙鬼也许从未想过。现在,它却感受到了,并开始了一段痛苦的哀嚎。
我的气力也已用尽,身疲神倦、踉踉跄跄地前行了半步一步,颠三倒四的,整个人跌倒在地,地上的碎石向我挤着磨着,我的脸朝着土,就那样子趴倒在地上。
真糗!
轰!
又是一道狂雷狂击而下,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把整个地面都震得颤巍巍的。
今夜,真多没事献殷勤的怪雷啊。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问个为什么了。
“啪啪啪”,是鞭影跟着长发一起飘落。
成千上百道地打在我的身上。
痛,渐渐已感觉不到,我身上所有的神经都好像麻木了。
身体已经不能再动弹,我只有死死的用双手护住头,隔了会,似乎连想把它们挪走的力气都悄声消失了。
怀里的丹药罐不知什么时候碎了,十几颗丹药零零散散的掉落了一地。
嘴角旁好像就有一颗,是小的“回血丹”。我吃力地咧开嘴,把它一点一点咬住,小心吞下——糟了,还有一些草和泥也被一起吞下了,那味道真的是不敢恭维——不过还是算了吧,吃了它我才能恢复一些体力,生死就在此一举了,再没时间去挑肥拣瘦。
有什么东西跳到了我的背上。
见鬼,真是的见了鬼——我瞥到的是青面鬼。
在亲眼目睹了獠牙鬼的悲剧后,它对我怀有的恨意就不仅仅是吃光我的肉,吸干我的血那么简单了。
青面鬼在折腾着,极尽残忍阴刻之能事。
它发了狂似地在我背上跳着踩着跺着,大吼大叫,如丧考批,我的脊椎骨吱吱地响着,也许下一刻就要断掉。
轰隆隆。
雷声大作。
雨点如花如叶,纷飞乱飞。
雨天,“引雷符”,狂雷和一旁的巨阙。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危险的办法。
“回血丹”已经在起效了,我原本想把体力一点一点地攒着攒着的,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青面鬼一个大反击的。
但,青面鬼已经失去了耐心。它脚上使出的那一股狠劲也越来越大。
把我的脊椎踩断后,下一步,它就该掏破我的肚肠,吃掉我的五脏六腑了,着真是悚然的一个结局。
一旁,獠牙鬼的哀嚎声一次比一次弱小。
人和鬼,鬼和即将成为鬼的人在互相残杀着。
是谁造就的这一切?
还有好多的风景,没有看过;还有好多的人物,没有看到。
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我死了,师父和烈炎和尚他们也会很伤心吧……
可是要彻底打败这一对恶鬼。
目前只有那一个办法。
也许我会死掉,如果运气不太好的话……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借着头发和草丛的遮掩,把手尽量向远伸,三寸,两寸,一寸……巨阙已经很近了,好了,抓到了它的剑柄。现在,抓牢它——
“唔……”手被踩住了,被青面鬼发现了:“贱小鬼,想拿剑?到阴间幽冥去拿吧。”
背后阴阴凉的,是青面鬼的手,冰冷的锋利的尖爪子快速地刺进我的皮肤,好痛,还有——它发出的桀桀笑声真让人讨厌。
好吧,大家都一起到阴间笑吧,没有了你们双鬼,人间也会多一点欢笑声吧。
“引雷符,解!”剑柄已经抓牢,我静静地念出了咒文。
青面鬼太大意了,踩住我的手之后,它应该检查一下的,因为我的手里面可是攥着两张“引雷符”——由始至终,双鬼都太小看人世间的一切了,它们以为我只是个半大的少年,殊不知,这个年代有许多惊人的事情都是少年做下的。
只一刹那,狂雷滚滚,呼啸而至。
第一道雷打在了青面鬼身上,它悚然地怪叫一声后倒了下来。
浓浓的焦灼味,一股让人反胃的焦灼味。
说实话。
运气真好。
第一道雷没有劈在巨阙上。
不然,我身上的万千针刺感就没现在那么缓和了。
但头顶的天空轰隆隆的一阵响动,新的一道狂雷又要击下。
这时的天空里应该聚拢了很多很厚的乌云吧,我想。
头皮在莫名地发紧。
头发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散。
喉咙好干。
没有力气再推开剑柄了。
人影人影,一闪而过。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
巨响轰然,雷已经下来了,先端打在巨阙的剑尖上。
只一瞬间,我的身体便如遭千万只蜜蜂的叮咬针刺。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颤抖。
针刺忽地一停,好像少了点。
接着是一股绵长的暖流传入。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在说话,在喊我的名字。
小乙,小乙……
先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然后是烈炎和尚那独特而又熟悉的大嗓门。
这里离龙虎观好远的,烈炎和尚怎么会过来呢,再说他不是要帮忙照顾我师父吗?
好惨,我出现幻听了。
浑身轻飘飘的,是要离开这人世了吗?
雨还在下,冷冷凉凉地打在我的脸上、手上。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心口那么闷、呼吸那么吃力。
隐隐约约中响起的风声雨声以及猫头鹰的惨叫声……
是谁和我说过的,猫头鹰是地府幽冥派出的接魂使者。
它在哪里啼叫,哪里的阳世就有人要离开了。
永远地离开了。
眼前一黑……
原来,
我的运气也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