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惊鸿似的一瞥,让我不由得脸上一烫。
“我……”眼见自己的举措唐突了,我的心头涌起一些歉意,想道歉,又觉得她少不得要咄咄逼人,怔了怔,嘴里竟是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黑衣女子瞧着我发怔的样子,俏脸上闪过一片娇红,哼道:“你真是蛮不讲理,十足的一个呆子!”
说话间,她的身形早已展动如风,竟自撇开了我的追拦,往密室里奔去。
阿城伸手要拦住她,黑衣女子却伶伶俐俐地自他身旁一闪而过,急道:“别拦别拦,你是一个大人一个长辈,可别像那呆子一样瞎捣鼓。”
眨眼间,黑衣女子已整个人冲进那密室,不料,一阵赫赫拳风当头打出,她左躲右闪,虽屡次给那奔冲跌宕的拳影围住,险况几出,但都施施然地躲过了,我暗叹道:“这偷书姑娘的身法倒不错,和她的嘴皮子有的一拼。”
虽没看见出拳之人,但密室只有褚远一个人,不是他出的还能是谁,我虽一早即有猜疑褚远是个练家子,有一手功夫,无奈他从不显拳露脚,这时瞧见他击出的拳力之老道、辛辣,出手间章法井然,俨然有一种名家气象。黑衣女子的身形游走虽快,但褚远竟是以快制快,急速挥出的双拳把黑衣女子逼得一步步自密室里退了出来。
大概是褚远听了黑衣女子此前和我的对话,心里存了疑问,手上的拳势已自收敛了几分,沉声道:“归远楼从不欢迎不速之客,小姑娘还是回去吧。”
黑衣女子似被凛冽的拳风压着,为求内息平稳,一时半会说不了话。
褚远的须眉一扬,怪道:“小姑娘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为什么?”
黑衣女子只是沉着闪躲,身形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却始终如一条泥鳅般游动在那骇人拳风中。但捱不多时,那一对明亮美目已自多了一点困倦虚弱,却是被那劲猛的拳风逼得内息渐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总觉得一个这样有三五分臭脾气的黑衣女子,只一昧闪躲却不进攻,以致于自己身陷险境,那她就一定不是个居心叵测的盗书之人。我一面喊着“褚老伯,手下留情”,一面欺身蹿入那拳风中,侧身挡在那黑衣女子的前面,只这短短一瞬的工夫,褚远又已击出四拳——等看到我挡在了那黑衣女子面前时,他的拳势早难收回,只得疾出右手往左臂一撞,硬生生地把拳势撞开大半,那散去的拳力有一部分打在了一旁的书架上,飞起无数碎裂的书页,“嘭”,当头的书架发出低沉沉的一声大响,重重倒下。
阿城惊道:“小乙,怎么那么莽撞,喊着停手,自己却一头撞了进去。”
那一小半的拳力尽数打在我的胸口上,顿时腹内一阵翻滚,我不由闷哼了一声。黑衣女子瞪着一双秀目瞬也不瞬地看着我,失声道:“你干嘛要冲进来?”
我淡淡一笑,道:“我好像错怪了你,让你受了大委屈,这就算是我的一点赔罪吧。”
黑衣女子先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些羞愧的神情,那对美目却半垂了下去,轻轻道:“你真是个呆子,就不怕我是故意说出来骗人的吗?”
“这年头,连想安静地看会书都不得安宁,荒唐荒唐。”还未来得及作答,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突地响起,这声音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才能挤发出来的,让人听了心里不免要打上一个寒噤,话音尚未停,早见一条灰影从密室闪电般蹿了出来。
我们俱俱呆住了,阿城困惑地望向我——他竟是和我一样,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还是褚远经多识广,惊疑之下,仍第一时间挥出连绵的长拳已向来人的肩和胸口打去。不料,对方只是将身子轻轻一侧,往后一退一让,便躲过那连绵的漫天长拳。
褚远面红如血,沉声道:“归远楼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说走的地方,还请阁下留步。”他嘴里虽说着话,击出的拳力并不稍减,但见拳中藏拳,又一连串打了过去。
那神秘的灰衣人顿时被重重拳影围住,但他身形却没有半点凝滞,动作虽不显快,只双足交替点下,向旁轻轻跳起,便堪堪地躲开了褚远的拳影拳风,这样一种身处危势,而不失掉对时机的精准拿捏能力,让人无法不赞叹,连那一直沉着一张脸的褚远也忍不住赞了一声。
此时,灰衣人整个人斜站在墙壁上,并无一物可一依藉,不料他一对瘦长的脚竟如铁钉一般牢牢钉在了墙壁上,竟不稍晃,下盘功夫扎实得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朝褚远略略拱拱手,道:“好了,迟到的招呼已打过,容老夫先行一步。”说着,横着身子在墙壁间几步疾走,竟一晃而过了那四五丈长短的曲折墙壁,自一边斜开的纸窗跳了出去。我这才看清楚,他一直背剪着的那只右手竟还抓了两三卷书,忙也跟着从一扇半开的窗跳了下去。
黑衣女子紧随我后,也纵身跳了下来。
我们的反应虽不慢,但那灰衣人的轻功却好得骇人,顷刻间人即已到了四五丈远的所在,期间还轻轻纵身闪开了两个闻声赶来、哇哇大嚷的巡夜壮汉——他似乎并不想和任何人交手,只是步行疾疾,一心要早些离开这里。
现在,灰衣人一个纵跃,眼看他的身影如一只飞鸟高高掠起,须臾间就要飞过山庄的那堵两丈来高的厚土墙。
一片银光突地自墙外蹿起,把那灰影团团裹住。
银光之中,但听一人朗声道:“阿弥陀佛。”这说话人的声音虽不大,但传到五六丈远的我们耳中,音量也不稍减,显然是说话之人真气充沛。这声音听起来又柔缓清和,自有一种佛门子弟的和宁气度,定睛细看,果然是那风尘仆仆赶来助阵的宁平和尚。
宁平和尚和灰衣人的轻功都很好,虽是在空中无物可依,黑夜里亦难视物,但他们却闪电般地你来我往地交手了十几个回合,我、褚远、黑衣女子,这时业已赶到,散在一边焦急地看着,一心想帮着宁平和尚出手,却又不知该如何帮才对——阿城还在书楼内没下来,想是褚远已叮嘱他牢牢看住密室——那灰衣人不仅地瞒过了阿城的那对冷眼和我的月灵草,甚至还包括那个兴许是暗中前来帮助我们的黑衣女子,潜术之高,着实令人悚然。假如他还有什么同伴前来,实在不敢想象归远楼会有怎样的损失。
那灰色影子和那团银光纠缠了一阵,互有往来,正似有些相决难下,要陷入僵局的样子。不知怎地,那团银光晃了一晃,我们正为宁平和尚担心着,那灰色影子却先退了出来。
瞧见那灰色影子正落下地,褚远的拳风、我的巨阙先后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黑衣女子身形甫动,早有一点银光挡在她的前面,却是宁平和尚的月牙铲。隐见宁平和尚向她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道:“算了,嫣儿,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眼前这灰衣人的身形瘦长,身着灰色长袍,脸上戴了一个灰色的头罩,只露出一双清亮如星的眼睛,他的身上并没有佩剑,但目光突地慑人如剑,只往我们身上一扫,左手轻扬,随意弹出几道气箭,那气箭夹带着猎猎风声一一打来,这手法虽有些像前朝失传的有名指法“弹指功”,但到了他的指下,本已速疾难预的气箭却一一化作了凌厉非常的无形剑气,更较那“弹指功”的气箭夺人心魂,快疾难测。
褚远急道:“小乙,小心那些指间剑气。”他嘴里说着,手上早已把拳急运,聚起团团拳风抵抗那剑气。
我也觉出这剑气来得凌厉,忙回剑拦挡。
这样一来,褚远和我的攻势顿时被破,一时只能转攻为守,或以运气相抵或以挥剑相抗,实难有所进取。
我平剑在胸,先把最先袭来的两道剑气先后挡下,不料那剑气刚劲无比,竟把我的胳膊震得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挡下,那边灰衣人长袖一展,右手半扬,向着我们只轻轻扫了两下,七八道剑气呼啸而出,如急箭,如狂电。
宁平和尚和黑衣女子急急叫道:“小心!”
褚远知我气力尚弱,怕我要吃亏,便想纵身跳来帮我,不料早被灰衣人识破,嗖嗖嗖,一轮新弹的剑气如群蛇乱舞,向他袭去,却又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在周围盘旋,并不怎么进攻,褚远面沉如铁,拳运如风,奋力击挡那几道剑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道剑气破风而至,我或腾或挪,闪过前面两道剑气,抬手一剑,把第三道剑气削成两段。
灰衣人忽地开口道:“哼。”
“哼”这个字真是含义丰富,一词百义,你高兴的时候可以用它,你不高兴的时候也可以用它,甚至当你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时候,你也一样可以用它……关于这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鼻子里轻轻一哼就可以了,就是这一声“哼”,迟早有一天会让你明白,它是有多么的让人头皮发麻,冷汗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