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但那人形影像好像也有些门道,他围着书架东转西转的,竟渐渐走到那一堵墙前——密室就藏在墙后,他开始伸手在墙上摸摸碰碰,竟似在找那隐藏的机关——天知道他是从哪里打探到这藏书楼里有一个密室的。
我大声地打着哈欠,再次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我用了几分埋怨的口吻自语道:“唔,褚老伯怎么还不来,都这么晚了,不是说晚间要和我一同挑灯夜读,钻研那些难得一见的奇文异书吗?”
透明的人形影像愣了愣,仿佛在沉思什么。
我把一本书取下,翻了翻,轻声笑了一回,喃喃道:“算了,反正书又不会跑掉,那就明天晚上再去看吧。”
然后,我就一屁股蹲坐在书架旁看起书。任何人瞧着我此时的专注神态,都会明白这个人小半天内是不会离开这书架的。
那人形影像又是跺跺脚,先是看看我接着又是看看那堵墙,他想了一阵复又张望了一阵,竟拍拍手伶伶俐俐地自窗户向外跳去了,几个跳跃之后,再不见有身影跳起,隔了一会,远远听得一阵马的嘶鸣声,我起来向外极目四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形影像的踪影,对方俨然已消失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之中。
我耐心地等上一会,装出随意的样子逐个地“逛”完那些书架,房梁、墙角、归远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个人形影像确是真的离开了,看起来是我的那段自言自语起了作用,他真的准备明天再来盗书。
半个时辰后,褚远和阿城一起上楼来,一脸的沉重神色。
褚远低声道:“小乙,宁平师父那边有来信。”
我问道:“信里该不是提醒褚老伯最近有人前来盗书吧?”
褚远脸色一变,怔怔地点下头。
我也趁此机会把自己发现神秘盗书人的事情大致和他们说了一通。
“宁平师父的预警果然是对的。”褚远轻轻叹出一口气,随即自袖中取出一物件递了过来,却是宁平和尚的一封亲笔信札。
信札上,宁平和尚说自己已得到可靠消息,最近一两天会有一个身手极出众的人前来盗书——目标还是那鲜为人知的密室藏书。因此人手段高明,宁平和尚再三叮嘱褚远,务必小心在意,尽量设法拖到他到来时。
“信是宁平师父早些时候用信鸽传的,一刻钟前才传到我的手上。这一会儿他也该起程了,快的话,明天午时前当可以到来。”
我们看信、说话这一阵,阿城已端了盏蜡烛在藏书室里一阵走动,片刻之后,他一脸心事重重地回来了:“褚公,今天果然有人来过,我在书架下发现了六个半若有若无的脚印,以及五处书卷上的轻巧翻弄痕迹,甚至还在——”
褚远做出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轻叹道:“阿城,我相信你的判断。”
我此前和褚远说到盗书人的事情,并没有提及到相应的细节,这时听阿城这么一说,不禁暗叹:“阿城老叔的瞳力果然不同寻常,我所瞧见的那些细微痕迹几乎被他一处不漏的找了出来。”
考虑到盗书人可能就在附近窥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归远楼这边并没有什么大的举动,除了阿城取代我留在藏书室里挑灯夜读——这夜读自然是虚虚实实的,既是阿城一向的乐读苦读精神之再现,也是此时形式紧迫之使然。
尽管我再三坚持由自己来负责守夜,但褚远和阿城都不同意。亥时将尽,褚远自回卧房休息去了。阿城又连连催我,我拧不过他,只好照旧打起地铺——这深秋的时节,夜间的凉意已颇有一些,我睡在藏书室一角,自求草率简单,虽只一张席子、一床被子也是睡得安安稳稳。
没办法,谁让宁平和尚在信末说上那么一句:张小乙是个可靠的牵制战力,宜适当保证其作息,不可过劳。
唉,这宁平和尚。
不知是不是之前十几天看书太过劳累,我这一觉竟睡得尤其香浓,醒来时,日头早已晃得老高。
阿城竟还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也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文弱中年书生是哪来的过人毅力。
光影晃动得并不快,但浓浓的夜还是很快涌了上来。
不知什么地方,有两三只忘记了季节的秋虫还在凄凄地叫着,鸣声一下比一下喑哑。
亥时将近,远远地瞧见了一个透明的人形影像一路左躲右闪、机警非常地入得山庄大门来,他先是轻易地绕过了两个提着灯笼巡夜的壮汉,继而隐在暗处的角落里蹑手蹑脚地小步行了过来——其实,他隐身之后整个人的气息极其细微,即便他有点大动静,那些壮汉们也不容易发觉,但他始终小心翼翼的,竟不肯冒半点儿险——此人的身手兴许还称不上特别高明,但他的一颗玲珑心却是不好对付。
他来得好像正是时候!
拥有那对冷眼的文弱书生阿城还在他的小房间里殷勤地翻动着手上的书,烛光摇曳,瞧样子,脸上也很有些困意。
临近归远楼,影像忽地停住脚步,往四周一阵打量,确认没什么异样后才往这疾疾奔来——身形大小俱如昨日所见,俨然是昨天那个胆大心细的盗书人。在这宁静而平凡的小山村之夜,他的身影倏隐倏显,敏捷非常,不多时已入得藏书楼来。
重重的书架之中,有一堵墙半开着,隐约传来一些细微的话语声。
影像似好奇心大动,渐渐靠上前,终于忍不住探出半个头要去窥探那暗室的秘密。
就是在这时,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身上抛去一大碗的破隐符水。
影像大吃一惊,向后急退六尺。
但为时已晚,他有小半个身子被符水泼中,并开始显露一角黑衣来。
那影像往一旁的书架闪去,一边飞快地结着手印,我虽然看不出那是什么手印,但也知道那手印定然只会施展出对他有利的术。疾冲上前,把腿往前一踩——我的脚才抬起,那人似已察觉,急切间要把身子反弓着蹿出,到底是我谋备已久,快了半步,一只脚已踩在他的衣袂上,反手一扬,把袖里藏着的显影之尘尽数往他头上撒去。
显影之尘弥漫处,早听得一娇丽女声叫道:“哎呀。”
我这才知道盗书人竟是个女孩子,忙把脚收回,说道:“多有得罪。”
不料,那女子却不吭声,在显影之尘的作用下她已显出一个曼妙的身姿——穿着一身黑得发亮的夜行衣的她,只露出一对明亮眸子若发怒的利剑冷冷地瞪向我,与那优美的姿态颇不相称。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但对方显然深深恼怒于我刚才的每一个举动。
两人之间,还是黑衣女子先开的口,她的话语很简单扼要地表达处她此时的心情,因为她只说了一句话,而那句话又只有一个字:“哼!”
我:“……”
黑衣女子的目光像两支利箭射了过来:“破坏了别人的正事很得意吧?”
正事?
隐着身偷偷摸摸地跑进人家的藏书室里是哪门子的正事?
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有点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作答。
黑衣女子全然不理会我渐显于脸的郁闷之情,跟着抛出一连串的追问:“怎么?不敢说话了啊?知道错了啊?哼哼!!”
……
这时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却是阿城来了,他看到我和黑衣人正奇怪的对峙着,一个本是贼的却在絮絮地说着,气焰逼人,一个本是主人家帮手的却沦为被批评被指责的对象,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我咂摸出阿城话里的另一层含义,苦笑道:“确实如此。”
阿城笑着走上前,往“密室”左侧的墙急急拍了三下,又重重拍了三下,隔了会,那堵墙忽地一动,褚远的沙哑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哦,都办妥了吗?”
阿城道:“那人已被迫显身,正由小乙看着。瞧样子倒是一个心直气高的小姑娘。”
黑衣女子恍然道:“原来这个才是真的密室。”
我带了几分小得意地笑着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你就这样来盗书,不免把归远楼想得太简单了吧!”
黑衣女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半恼道:“哼,就知道好心没有好报。”
阿城回头看向她,道:“哦,那小姑娘你来这里,所为的是何事?”
黑衣女子鼻子里哼出一声,态度倒挺淡然的:“反正我不是来盗书的,都怪这个呆子打乱了我的计划。”
其实,她说话的声音还蛮好听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丽婉转,可就是这态势不免有些颠倒黑白——说了小半天,好像我在犯什么大错一样,却忘了她自己是个鬼鬼祟祟的盗书之人。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对褚远、阿城他们说话就客气几分,对我说话时却咄咄逼人,仿佛天生就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眼看着她又要开口说话,我赶忙抢先一步,提前开了口:“喂,你好像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盗书之人了!”
黑衣女子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又是惊又是喜的神情,跺脚道:“哎呀,差点被你个笨小子误了我的大事。”她说到“差点”两字时,人早已蹿向那个真正的密室。
“慢着!”我足尖一点,跟着反蹿而出。我本想伸手拉住她,不知黑衣女子身形怎地一变,突地游走到我的背后。我猛地错步侧过身,反手向前只是一抓,不意把她脸上的面罩给抓了下来,眼前显出一张极美的瓜子脸,一双宝石般晶莹的眼睛里闪过些许惊慌的神色,她的鼻子高且挺,那一口樱桃小嘴却高高撅着,显已生气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