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找大参娃吧。”赤色大龟道,慢悠悠地转过身,一边往前爬走,一边往前嗅探着什么,道:“奇怪了,那个恶和尚和大笨猴过来时,我明明看见大参娃是往这边跑的,还这么的往土里一跳,这会儿却是跑到哪儿去了?”提着一个嗓子叫唤:“参娃,大参娃!”
我跟着一路东找西寻的,这时瞥见草丛里露出一角耀眼的红肚兜,忙唤住赤色大龟。
赤色大龟上前瞧了瞧,喜道:“是大参娃,兴许是挨那‘红云砂’太近了,一时气闷晕了过去。”我听到这里,暗自咂舌道:“‘红云砂’那般阴毒难测,它也只是气闷晕过去而已,这抗毒能耐该有多强啊。”
“小娃子,别愣着,快去拔几根长草来。”赤色大龟望了我一眼。
一会儿,草拔来了,两根,又长又细。
“这么着、这么着!”赤色大龟一边说一边摆弄着它那宽大的爪。
这怎么看就怎么像整人,偷眼看赤色大龟的脸色,又是郑重之极的神情。好吧,就算是整人也没有办法了——那两根长草已经伸进了那个红肚兜小孩子的鼻孔里,轻轻地晃动了一两圈。
“阿嚏。”红肚兜小孩子猛地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目光光彩一晃,醒转了过来。
赤色大龟和它叽叽咕咕地说了小半会——这红肚兜小孩子说的话,和三两岁小孩子的咿呀学语有得一拼,说的尽是些嘟嘟囔囔呜呜哩哩的词句,我是听不大懂了。
赤色大龟显然是说了些令人相当紧张的事情,因为那个红肚兜的小孩子听完后,忽而脸色大变,猛跳起来,小手在胸口拍了两下,叉着腰,把身子左右一阵摇晃。
“走吧走吧。”赤色大龟用大爪碰碰我,半推半催着我走出三两丈的距离。“一会有一阵猛风!”它说。
猛风?
这重重的烟云不紧不慢地四处弥漫着,哪看得出半点疾风的样子?
突听得“哼”的一声。
回首一看,地上却多了一株两丈来高、闪着柔和光亮的巨形人参,模样神情都和那小孩子很像,脸蛋儿小小巧巧,五官灵动,只是整个身体换作了木形肤质,它以双脚为轴,在地上转动起来,转动由缓而急,由慢而快,激得大风凛凛,渐渐连那高大影子也瞧不分明了,满耳只是呼呼的风声,那些惨黄烟云都为绝大风力刷刷卷动着,被一一吸了过去。
黄的烟云混着旋风里,渐旋渐小,终而消失不见。
赤色大龟忽然慌里慌张把头埋进一处茂密的草丛里。
“大龟爷爷,你这是在干么?”我觉得很奇怪。
“天机不可泄露,一会你就知道了。”
其实没有一会。
甚至连半会都没有。
它这句话才说完,那旋风里便闷闷的传出一声轰然巨响——嘭!
巨响之后,便有扑鼻恶臭。
我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臭,我只知道,便是把猴哥那次放的臭屁加浓一百倍,也当占不了丝毫的便宜——总而言之,我是毫不夸张的连眼泪都被熏了出来,呛得连声咳嗽。
“呵呵。”赤色大龟悠悠地看着我的窘相。
“什么来的,真臭,呼呼!”我心有余悸地道。这时,白狮子却不知从哪里跳蹿了出来,将头亲热地蹭蹭我的腿。
“刚刚不是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嘛。”赤色大龟往业已恢复了原形的红肚兜小孩子爬去,回头看了我一眼:“噢,有人来了,记得保密,我们小龟老龟是不会说话的!”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心里却免不了嘀咕一番——那只赤色大龟说着自己不会说话,一边却还张着嘴和我说话,真是有够纠结的。
那边,草坪一角,急匆匆地跑进一个人,却是形容有些狼狈的公孙闳。
稍后一点却是牛仲,他是半沉着脸扶着烈炎和尚一同进来的。
“臭小子,别那样可怜巴巴地瞧着,和尚只是伤了手臂,一时半会死不了的。”烈炎和尚大着嗓门道。
那一边,倪有巽正在用太乙真气帮猴哥疗伤,牛仲上前瞧了瞧,说是情况比较凶险,但并非全无希望。
慕容嫣儿、大白和白狮子,这会儿都围着旁边,大家都很着急地瞧着。
烈炎和尚忽地开口道:“紫紫姑娘呢?”
沉默。
一阵久久的沉默。
半个时辰后,天终于亮了。
这一战打得究竟有多凶?
我先前以为里边的战况已经够惨烈了,没想到这只是冰山一角。真实的情况,我是出了院子才知道的。
门外的那一片草坪上躺了一地的尸体——五七个赤身红目的怪尸、绿眼僵尸之外,还有好一些相貌狰狞、遍体长毛的百年老尸,此外更有刀刀剑剑、大小暗器跌落在地,约有数十件,倪有巽、牛仲他们都不怎么用外门兵刃——昨晚前来寻事生非、恣意破坏的,显然不仅仅是行尸、僵尸……
一直到我们离开马家庄,牛景仁也没有回来。
据公孙闳说,这院子的大半陷落、小参娃的被抢等事都和他那失踪了的大师兄有关,如果不是他勾结外敌,泄露讯息,对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从草坪上的八卦阵生门闯入,更没怎么花费工夫就找着通往院子的密道——便是公孙闳他自己吧,手臂那一大道血口子,便是拜牛景仁所赐!
牛仲静静地听着,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牛景仁一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三天之后,我们一行人各自踏上了不同的征程:
大白已由赵思谦领了回去,说实在的,大家都很不舍得——它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舍不得它。
猴哥,它仍未完全苏醒过来,身体又极虚弱,一时间还不能和我们同行,它受下的内伤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重——那个歹毒的白身怪尸竟把它大半的元气吸走了。牛仲说猴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真要完全恢复,得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我们这一行人有烈炎和尚、慕容嫣儿、白狮子和赤色大龟——听烈炎和尚说,牛仲让他把大龟送到什么深渊去,那地方离陷空岛并不太远。烈炎和尚又感叹说,牛老叔说是这里已不太安全,好在药丸等事已经基本办妥,想来想去,还是得让大龟早日回归故里得好。
我们找了两架大马车,准备先南下到南州,再坐船出海去陷空岛。
倪有巽并没有和我们一起,他还有别的一些事情忙——田大山田小山两人都被他分派了任务,他得不时予以新的指示。
我没有和慕容嫣儿坐同一架车子。
因为我们闹翻了。
第三天的清早,我强打着精神起来练剑。
这时,慕容嫣儿过来和我说,那天她出了趟院子,并不是去闲逛,而是收到了烟火传报,到那里见一个人——一个绰号叫“快鞭”马三的人,此人是慕容家的得力老仆,也是这段时间里替我们跟进薛老太一事的主要人员。“快鞭”马三给慕容嫣儿带来了慕容麟的一封亲笔短笺——事情的发展显然有些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将军和司空麒正被黄斑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严密看管起来。
我柔声安慰了她几句,说:“这确实有些难办,但我相信慕容兄,他一定会找到办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的。你是他妹妹,更要对他有信心才行啊。”
“我对大哥蛮有信心的,比这更难的他当初也一样咬牙坚持过来了。”
“那就好,慕容兄那么坚忍。可你当时怎么几次莽莽撞撞地冲入尸群,乱打一气呢?”
“不是因为这个事情。”慕容嫣儿轻轻道。
“那是怎么了?以往你都不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你知道我们当时有多担心你吗?”
“我知道。”慕容嫣儿垂下头,道:“对不起。”
“傻姐姐,怎么和我说起对不起来了?”
“我,我在尸群里看见了一个闪亮的东西。”慕容嫣儿松开手掌,红润掌心之中有一块纹理斑驳的玉坠。“然后,不知怎地,我的心就跳得很厉害,只想把它拿出来不可。”
“这玉坠对你很重要么?”
“我一时也弄不明白,只是凭空的觉得,它是一块很重要的玉坠,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慕容嫣儿抬头望了我一眼,复又垂下头,踌躇一阵,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说吧,我都听着呢。”
慕容嫣儿咬了咬下唇,沉默良久,终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毅然的看着我,静静道:“姜妹子是因为我才会被抓去的。”
“……”
“当时,那个叫平德的臭和尚忽然闪现出来,想要暗算我们,情急之下,我也拿了匕首一迎而上,后边姜妹子也跟着和他动起手来。那和尚怪笑着,又退了回去。我发现手中的玉坠不见了,便要慌里慌张地找,姜妹子说我的身体还有些虚,先休息一会,由她来帮我找找。找着找着,她不知怎地停了下来——我仔细一瞧,看见那恶和尚的匕首正冷森森地架在她的脖颈前,姜妹子笑笑着看向我,左脚轻轻往地上点一下,朝我使个眼色,连话也没怎么说,便给那恶和尚逼迫着一同走了。”慕容嫣儿怔怔道:“姜妹子怎么和我使眼色哩,我愣愣地走了过去,发现玉坠就在她先前站身的草丛里,原来姜妹子当时已发现了玉坠。”
“那你拿了玉坠,有去追平德和尚他们吗?”
“我……我没有。”
“你怎么可以不去救救紫紫呢?”我忽地有些火了,声音一下高了起来。
“因为……因为我不能去。”
“你说什么?”我使劲地摇晃着慕容嫣儿的肩膀。
“我……我不能说。我就知道和你说这些话,你会很生气的。”
“这不能那不能,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好朋友在你心中连一块莫名其妙的玉坠都比不上。”我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走了。
“你听我解释——”慕容嫣儿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只想静一静。”我轻轻推开她的手。
“我真傻,明明知道你不会想听到真实情况的,明明知道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可我却还傻傻地想着告诉你。”
我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隔了一会,我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开了,慕容嫣儿眼眶红红的和我擦肩而过……
现在,姜之月身处险境,倪有巽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乐观。
“那个老怪自讨苦吃,他如果知道紫紫小丫头是谁的孙女谁的外甥,他一准会急慌慌的把紫紫送回来的。紫紫人又机灵谨慎,自能见机行事。退开一步讲,那个老鬼还颇有些要收你为徒的意思,便是只冲了这一层意思,他也一定不会怎么和小丫头为难哩。”他瞧出我们几个脸上都很有些疑惑担忧的意思,拍着胸膛说:“小乙,我和你们打赌,不出一个月,紫紫小丫头就能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来,你们信不?”
倪有巽在大事上并不怎么开玩笑。
有了他这一番话,按说,我的心里应该安宁多了。
可我仍是担心着,不受控地担心着,我担心姜之月会吃下许多的委屈。
我很惭愧。
我也很愤怒。
我只愤怒我自己。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人家。
没有兑现对邢二大叔的承诺。
没有尽到一个好朋友的责任。
大家都不在身边。
她会不习惯的。
紫紫。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