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个时代,圣人之道已经行不太通。
天下大乱,庶民难活而百妖交集。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孤儿,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爹娘失去了联系,是师父把我养大的——师父于我,是一个和父亲身份相当的人物。
我师父叫紫龙真人,他是一个很好玩的小老头儿,没有当师父的架子(教我练习高一点难度的道术时除外),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据说,师父的道术特别厉害(也许是我认识的人太少了点的缘故),是当世数得上的几个大道士之一——但除了他自己和烈炎和尚这么说之外,我还真没听其他人提起过,当师父的竟这样露骨的自卖自夸,我是不是入了水分多于实力的道观?
师父有一个师弟,叫赤虎道人,俗名是范希真,他好像不太喜欢当道士,仿佛他当初是被人逼着,百般无奈才当了道士的,师叔总是把他自己称为范某人。师叔长得高高瘦瘦,留有古时名将关云长式的长髯,却没有关云长式的丹凤眼,只有一双小豆眼,如果不刻意保持眼睛睁开的力度,就只有两条会动的线而已。
师叔和师父相处得不太好,虽然师父总是不和他争,但他却一次半次也不让让师父,好像那个小老头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不是和他有同门之谊、长辈之尊的师兄一样。我有时真想大骂一下师叔,为什么他可以再三地欺压师父,可是我的道术不精,想教训师叔多半是自己先要吃个大亏——因为师叔的道术修为据说还在师父之上,临近州郡的人都这么认为,师叔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和师父、师叔、烈炎和尚一起住在青龙山的龙虎观里,观不大,半盏茶的工夫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走上一个完整的来回。青龙这座山,传闻是从天外飞来的,还说和很久以前的神魔大战有关联。这些关联啥啥的,我总是想,那样一座高不过百十丈的小山能有多神——咳,甭提了,这些消息也不知是江湖上哪些阿猫阿狗混人们传出来的。不过,自从传出这么些消息,我们龙虎观的生意就好多了,师叔的脸色也跟着好看多了,他总是说师父太低调了,放着天大的名声不去挣,守着一座小山念念经文练练丹药就自我感觉良好。
说到生意,哦,你们可别误会了,我说的生意是指降妖伏魔,和平常所说赚个盘满钵满的孔方兄关系不是很大。
“小乙子呀。”奇怪了,怎么有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哦哦,是师父在叫我呢,我得起来过去瞧瞧了。
“你该起来练剑了。”基本上,师父每天早上都会和我交待上这么一句。
说实在的,一个小道士一大早起来就练剑而不是练丹药唱经文,总觉得怪怪的。不过清晨的空气真的很好闻,扑鼻而来的,除了清爽便是新鲜。在小鸟们的叽叽喳喳声的陪伴中,我开始了早晨的练习。
虽然一直都在督促我练剑,但我练剑的时候,师父每每在练习道术,师叔每每在练习和周公约会,烈炎和尚则常常在练拳,有时也练练禅杖。我们三个的习练地离得并不远,都是集中在道观后面的松树林里(格外的进修时除外,这时候师父常常是在闭关修炼,烈炎和尚是到松林西侧百步远的清溪旁修炼。)我有时也偷偷懒,跑去看看烈炎和尚和师父的晨练。同样的招式同样的道法,他们用起来,却会生出一种与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效果,这让我大开眼界。
虽然我总觉得受益匪浅,但师父说,除非征得别人同意,否则不能轻易偷看别人的行功习练,尤其是那些浑身邪气之人。师父没有说,我不可以偷偷看他和烈炎和尚的晨练,所以我还是隔三差五地跑去看了,有时也在一旁跟着瞎捣鼓。但如果一味光看着不晨练,也是要挨骂的。烈炎和尚的骂是直接捻指燃起一个火球,火球不大,但仿佛有生命似的,它常常从难以臆想的位置闪现,或是蹭我的头,或者烧我的屁股,为了彻底摆脱它,我常常得卯足劲儿跑出个三里两里。
晨练了,一开始我是练习短跑和躲闪。七岁后,我每每要照着一本发黄的剑谱练习,这本剑谱是我的少数随身物之一,师父当年见到我时,即已有之。本来嘛,这样的随身剑谱应该是相当强悍的(那些侠客小说玄幻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偏偏我这本要与众不同,里边所有的图文标记,不过是些极基本的用剑姿势——如拔剑、握剑等,以及它们相对应的站姿等。
师叔说,你这本小书,与其说是剑谱,倒不如说是剑札,写的尽是一些和剑相关的基础和礼仪。兴致来了,师叔也教我练练剑,但次数很少。烈炎和尚说,小乙,你要用心和你师叔学剑,抓住他教你的每一个机会,你师叔的道法如何,我还不太清楚,但剑术上可是实打实的硬手一个。
八岁时,宁平和尚出现了,他是烈炎和尚的三师弟,有时会带几个弟子过龙虎观小住。宁平和尚长得矮矮胖胖的,两道慈眉稀稀疏疏地挂着,嘴常常是微笑着的。宁平和尚的话不多,却是个善发明的巧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继承了木匠兼发明大师鲁班老人的技艺,竟造了好几个会活动的木人和奇怪的机关来充当我的演练对手。一开始每场只出来一个木人,而我只用负责躲开它,不被它的拳头揍太多次,然后跑完规定的距离即算完成。木人约四尺高,肢体完整。它的个头虽不高,手上的拳力却不算小,刚开始训练的那一两个月里,常常把我折腾个小半天,肩前背后,少不了一大片淤青。
“恩恩,练的还不错。”宁平和尚笑着说。“呃,大师,我都被你的木人揍惨了,你能不能别说不错。”我摸着一头的大小肿包,欲哭无泪。“小乙子,练武之道,首在挨打。”宁平和尚语重心长地说。然后他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股暖流随即流走全身,让人如饮琼枝玉露,神采焕然,身上的疲劳感亦即消失。“大师的医术这么奇妙,大师是仙人吗?”亲眼目睹加体验,使我对宁和和尚充满了好奇。“不是啊。我只是一介和尚。”其时,宁平和尚正要离开,听到我这么发问后,他回过头来,一脸慈和的笑容。
随着拳脚功夫和反应力等的提高,我慢慢可以应付两个木人的联手了,渐渐是三个,四个……随后的日子里,宁平和尚又过来了几次,他给木人做了相应调整——它们的身形变得更大拳力也变得更猛,宁平和尚还提升了它们的速度和恢复能力,甚至让它们掌握了一些土系木系的组合技群体技,这样就有了一群会吟唱“恢复咒”、施展“土之墙”的木人——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增加了两个肉盾型的石人——它们是两个威猛高大的石人,也是两个不怕痛不会累的怪物。
接下来,我可是被好好修理了一顿。
瞧我说了这么一大段的话,竟然忘记给诸位介绍自己了。
唔,我叫张小乙。
这很可能是我的第二个姓氏,因为当初师父见到我的时候,我不过是个迷了路嚎啕大哭的五岁出头的小屁孩,只记得家里都管我叫小乙,姓什么却是忘记了。师父说,真奇怪啊,怎么好端端的却把自家的姓氏给忘了——我的脑袋好像受过被施过一种禁锢秘术,里边的记忆被封锁了起来(这些高深的事情都是师父告诉我的,其实,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别的小孩子有什么不同),残存的记忆很少,且每每难以回想,彷佛是在五岁之后,我才开始记事,才开始有了自己可信的记忆一般。
有人可能要问,那为什么你选了张字做姓呢,不能是刘李陈王呢?其实吧,这个很好懂,我师父姓张,师父说这是第一重要的原因,此外,我们龙虎观的开山祖师(也称太祖师爷)也姓张,师父说,这是次要的原因——虽然我很怀疑,师父是不是把一些本末给倒置了。
在前面,我还提到一个烈炎和尚,他是个法号不详的大和尚,身长八尺。因为性情刚烈如火,急公好义,江湖上的人都爱称他为烈炎和尚。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对谁提起过自己的法号。
对此,师叔说是有意隐瞒,师父倒不以为意,师父说,烈火大和尚是行事有道的大和尚,不能以平常的俗理去看待,法号那些小事,其实不用在意。
我喜欢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不同看法,不同的看法以及争辩可以让我们学到更多的东西,这也是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独特之处——尽管我当时也还有些疑惑,一个僧人从不提起他自己的专有法号是不是真的算一件小事。
关于“唔”,是我的口头禅,我爱说它就和有些人爱说“哼哼”“哈哈”或者“他娘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