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晚点到吗?”
曼希雅看着正同文森交谈的伯得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方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被突然造访的他就这么轻易打破,她好不甘心,但这又不能怨别人,只是胸口堵着一口气,怎么也找不到发泄口。
文森舀了一勺汤倒进曼希雅碗里,“把它喝光。”抬头对伯得温说了一句,“请随意!”
文森的厨艺一如既往的棒,曼希雅却味同嚼蜡,好在文森没有强迫她,她才能在餐桌上坚持坐了下来,直到伯得温说要跟她做检查,她顿时有种解脱的感觉。
看着曼希雅上楼的身影,伯得温看向餐桌旁的文森,“你不上去?”
“我不去了。”文森说着目光落在曼希雅用过的瓷碗上,先前的一碗汤她只喝了一小半。
“那好。”伯得温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朝二楼走去。
“我身体很好为什么还总要做检查?”曼希雅看着推门走进来的伯得温,晶亮的眼底满是困惑。
伯得温示意她躺在检测床上,开始摆弄着床旁的设备,“生病的人要检查,不生病的人更要检查,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的通?”
曼希雅躺下后,看着正在戴手套的伯得温,忍不住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片刻后她一脸了然的开口,“生病的人检查是为了活着,不生病的人检查是为了活着的人。”
“你说我说的对吗?”
伯得温手上一顿,下一秒他笑着开口,“很对!”看着眼前心如明镜的曼希雅,他觉得也许文森真的不用隐瞒地那么辛苦。
“好了。”伯得温整理好手上的数据,转身对曼希雅说道,却发现对方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心下一慌,立马冲过去,在看见旁边显示屏上一连串正常的数值后,提着的心猛地坠落下来。
他给文森敲了个电话,“你上来。”挂电话后半分钟不到文森就出现了,仿佛他人就在外面候着一样。
“怎么了?”文森紧张地问道,在接到伯得温的电话时,他以为曼希雅出事了,憋着一口气冲上来,现在心还砰砰直跳,差点就跳出了嗓子眼。
“呐,睡着了。”
伯得温收拾完东西,抬头见文森正坐在床边,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声地开口,“剩下的交给你了,对了,数据显示体内的T细胞正在以飞快地速度分化,估计很快就会出现症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有可能已经出现了。
伯得温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曼希雅,目光在对方脖子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提着东西转身离开了。
文森把曼希雅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刚将她放在床上,曼希雅便醒了过来。
“我又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文森,感觉头无比昏沉。
“饿了吗?”文森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放在身侧的手不停握紧。
“不饿。”整个身体仿佛被气胀满了,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
“嗯。”文森点了下头,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拉开。
灯光下曼希雅纤长的睫毛晃动了两下,然后慢慢地贴合在一起,她又这么轻易地睡了过去,文森好害怕,害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
“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文森一直低着头,他不知道曼希雅什么时候醒来的,当他看向她闪着泪光的眼眸时,他瞬间僵在了那里。
“……嗯,你说说看。”文森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俯身亲吻了一下。
“不可以,你要先答应我。”曼希雅目光坚定,那股执拗的劲儿,文森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
“……好。”到底还是不想看她难过,从小到大她所有的愿望他都极力实现,眼前看着她这般执着,他又怎忍拒绝。
曼希雅动了动睫毛,轻轻地开口,“我不怕死亡,也不怕黑暗,如果我真的离开了,请你不要难过。”
文森完全震在了那里,他以为曼希雅会求他让她见人鱼最后一面,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你答应我了,记得要做到。”曼希雅撑着眼皮子轻轻地说道,她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跟上次晕倒时一模一样,好累,好累……
瑞尔安回到研究室,一眼便看到在实验台后面忙碌的白色身影,她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文森?!你怎么在这里?”瑞尔安走过去,看着对方摆弄着面前的试管,专注的模样近乎疯魔,她压着心里的疑问看向对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身傲骨的文森放下职业操守私自研究药物?难道……
“这样做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文森在她的眼里一直是无所不能,至少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可是她想她错了。眼前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叫她心下一窒,想要说的话仿佛一下子堵在了嗓子口,让人憋得无比难受。
那么强大的男人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上帝还真是残忍。
又是一片漆黑!
曼希雅不知道她已经是第几次这样突然醒来,突然面对着将她包围住的黑暗,以前若是这样她定会大吼大叫,可是知道了她接下来的岁月将会被无尽的黑暗取代,她突然就平静了。
文森没说,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她每天都要面对他极力隐忍的表情和痛苦的眼神,在这么令人窒息的气氛下,她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只是她不想文森那么难过。
更不想对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一个人难过。
文森不知道,她是有多么感激以往那些他陪伴和照顾她的日子,甚至有些贪念,上帝一定会原谅她这个小小的私心,她决定把那些曾经让她弃如蔽履的时光,全都装订成最美好的回忆一并带走。
曾经有多么的不珍惜,如今就有多么的渴求。
原来上帝教育人的方式竟是这么残酷,曼希雅直觉体验一次,痛便已深入骨髓。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敞开在面前的衣柜,那么多美丽的衣服和鞋子,再也不能穿了,不知道它们以后会不会寂寞?
曼希雅的目光在这些衣服上来回流连,最终在一件湖绿色的衣服上停下,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
“曼希雅我的小公主,快,过来!”优雅又漂亮的年轻妇人站在草坪上,看着距离五步远的小天使,笑着鼓励对方勇敢地走过来。
小曼希雅颠了颠步子,踉踉跄跄地扑进了年轻妇人的怀里,突然大哭起来。
“噢!我的小公主怎么了?”妇人擦着哭成泪人的小曼希雅,漂亮的栗色眼眸里满是心疼。
“怕,怕怕。”小曼希雅流着鼻涕眼泪,哭的好不伤心,感觉全世界都在欺负她,瘪着的小嘴透着一股委屈。
一旁一直举着单反记录小曼希雅学走路过程的帅哥哥酷酷地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曼希雅眼角的泪珠,本来还异常严肃的表情突然柔和起来。
“不要哭了,哭了就不漂亮了。”
“真的吗?”小曼希雅停止抽泣,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似乎很是担心自己不够漂亮。
“嗯,要笑才漂亮,不然相机会嫌弃你的。”帅哥哥酷酷地说着,还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小曼希雅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年轻的妇人抱臂站在草坪上,微笑着看向不远处趴在草地上打滚的两个小天使。灿烂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尤其是那张柔美的脸庞,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粉,在光与影的折射下不停释放着耀眼的光芒。
咔嚓一声,从旁边走来的帅气男人,快速按下快门,捕捉到这充满温馨叫人幸福不已的一幕。
男人眼底的笑一直蔓延至整个轮廓,成熟的男性魅力被瞬间点亮,翘起的嘴角透着一股满足。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你看着他们,我看着你……
眼前这件湖绿色的旗袍就是那时候母亲穿在身上的衣服。父亲和母亲离开后,曼希雅便将这件衣服珍藏了起来,如今脑海里全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画面,她突然……好想哭。
曼希雅哽了哽喉咙,红着眼睛将旗袍取了下来,她一生中最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子,如今快到生命的终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梦想实现。
曼希雅走到更衣室,看着眼前被他们封锁起来的穿衣镜,嘴角不由牵起一丝苦笑,文森还真是……
她打开上面的锁,将储备钥匙扔向一边,头慢慢抬起,目光被镜子里一条鲜红的印迹瞬间震住。
曼希雅抬手顺着侧脸一路下滑,到脖子停了下来。
看着那条叫人心惊的红色印痕,曼希雅突然笑了起来,怪不得把镜子都藏起来了,是挺吓人的。曼希雅收起自嘲的笑,目光在脖子处停滞了几秒后,她勾着嘴角拿起梳子,开始整理长发……
曼希雅换好旗袍,缓缓转头,镜中的那个自己竟是那么美丽,看着看着,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湖绿色的旗袍长度及膝,既显得时尚,也没有破坏旗袍本身的古典美,后背采用了一个大胆的镂空设计,将女性的矜持和性感揉和在一针一线里,应该算是这件旗袍最出彩的地方,领子是外翻的荷叶领,上面镶嵌着花瓣状的祖母绿,使得整个衣领有种刚硬的立体感,却又不失女性的温婉柔美。
从这件旗袍可以看出设计者最初的理念,他应该是想把女性的坚强和柔软,奔放和婉约,时尚和古典全都融合在一起,这么多对立元素的运用,不仅没让这件衣服给人一种复杂的感觉,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或许它本该就是这样。
而这位伟大的设计者正是曼希雅的父亲,可以看出来她的父亲对她母亲的爱是多么深沉。
因为爱,所以懂得。
因为爱,所以造就。
文森别哭,曼希雅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