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好兴致啊!”霍去病望着垂首的冯良材,蓦地耳边传来一把放肆的声音。霍去病横眼看时,却见“平阳侯”曹襄正站在二楼的入口处。四下扫了一眼,因为还未到时辰,酒家里依旧没有什么客人,这才站起身来,向曹襄拱手道:“原来是平阳侯。怎么这么有兴致到这闲逛?”冯良材与怀蕊也随着他站了起来,退到一边。曹襄行至席前,拱手道:“骠骑将军还不知道我?曹襄虽然整日悠哉游哉,但也是很少到前门外大街的。 这不听说大日者司马无量近日周游到此,本来还想借着喘口气的工夫,看一看他与少翁谁的手段了得,谁知不仅少翁没来,就是太祝府的人刚才也走的一干二净。真个是白费了本侯的一番心思!”“哦?”霍去病淡然一笑,道:“倒不知曹侯还有这等雅致,真是难得!”
“小瞧我了不是!”曹襄晒笑一声,接着转入正题。“刚才在前门外见到了老夫子,听说骠骑将军大驾在此左近,曹襄这可是特意来寻你的!”“怎么?”霍去病微微一怔,“襄侯这是有什么要教去病效劳的吗?”“不敢当!不敢当!”曹襄连忙摆手。“我也不多跟你客套了。贤弟不日便要进兵朝鲜,今晚我在别院设宴,算是为贤弟饯行吧!”曹襄一句“贤弟”,登时显得两人亲近了许多。二人毕竟沾着姻亲,看曹襄的态度,应该平素便不是怎样拘束。
“诶!”霍去病道:“曹侯真是太客气了!去病一向见不得这种场面,还是心领了吧!”曹襄听他这么说,面上露出少许不快,但是不快之色一闪即逝,又笑着道:“贤弟,咱们虽然同殿称臣,但一直无缘同乐,今日难得有此机缘,你有何必扫我的面子。何况今日有几个好朋友作陪,即使贤弟看不上曹襄,也该体谅他们的心情!”
看着曹襄如此盛意拳拳,霍去病不由得暗自嘀咕,他这瓶中到底卖的什么药?他盯着曹襄看了片刻,从他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些许殷切,显得此举绝非酒食这么简单。但是如果自己此刻断然拒绝,恐怕难免就此得罪了此人,然而若贸然应允,又实在不知后果如何。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咬了咬牙,霍去病拱手道:“襄侯这样说就见外了。如蒙不弃,去病今晚就在别院相候了!”说完他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个别院不知在哪,搞不好只能让冯良材陪着去了。哪知这边曹襄笑呵呵的说道:“那曹襄可要多谢贤弟赏脸了!呵呵......酉时初牌我会使人到府上迎接,你那辆轩车太打眼,就留在家里吧!”霍去病闻言暗道:正合吾意。便说道:“那我就先谢过襄侯美意!刚才襄侯说还有几个朋友,不知都是哪位呢?”“哈!”曹襄一笑,道:“贤弟请放心,我保证都是朋友。有新朋友也有老朋友,曹襄晓事的很,断不会令贤弟难做!咱们到时候再见!
酉时,曹襄果然依约遣来了一辆双驾施轓车,霍去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令冯良材相随,自己只身前去。穿过西市,驰上章台大街,两边鳞次[节]比,尽是伎馆台舍,一串红灯由街头亮到街尾。霍去病在车上望着这条著名的大街,心中顿生感叹,以前就曾听说汉代的长安人是最喜欢夜生活的,他们生活恣乐的程度要超过以后的历朝历代。现在自己亲眼看到大街上涌动的人群,来往其间的人众密度甚至超过了举行赛神表演的前门外大街,这一方面是体现了一种人民追求安逸的心态,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此时社会极度的安定和繁荣。来往的人流中各种服色的都有,甚至包括夷狄和匈奴胡人,朝廷对此官商不禁,表现出了对社会机制的强烈自信。
别院很快出现在眼前,大门高广已极,两边各垂吊八个灯笼,间书“章台别院”四字,因为汉代盛行隶书,对于霍去病多少还好认一些。正中顶上是一方红漆匾额,上书四个蓝字,因为是秦篆,霍去病这倒是一个也不识得,但根据字型估计也是“章台别院”。霍去病见匾额尚新,显然不是古物,心中暗忖,汉隶已经流行了百多年了,不知是哪个人还要故意卖弄古体。此时曹襄已经出现在内院,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矮胖子。霍去病目光离开匾额,向那个矮胖子投去,只见他三十许人,面上甚是沧桑,右颊上一道横疤,看样子很象箭矢擦伤所致。两人转眼已至,矮胖子躬身施礼道:“主爵都尉杨仆参见骠骑将军!”霍去病听他自报名号,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看来这个杨仆是想在出征之前跟自己套套近乎,那不用说,这次肯定也是他请客,曹襄不过借个名头罢了。
“不必多礼!”霍去病抬手示意。曹襄在一旁接道:“贤弟,不用我说想必你也已经明白了,今儿就是这么回事,你向皇上举荐杨仆为楼船将军,他心中感念,想薄备酒食以表敬意。但是他又怕自己分量不够,请不动你的大驾。他跟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了,帐下五年,鞍马劳顿,再怎么说我也得帮他这个忙。中间这些蹊跷,想必贤弟是能够体谅的!”霍去病点了点头,对杨仆道:“何必费这些周折呢?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吧!”说完瞥了眼曹襄,看他有什么反应。果然曹襄眉头微微一皱,显是霍去病的话颇出他的意料之外。霍去病心内暗度,此人确是心胸狭隘之辈,难怪一直也没成什么气候!
“骠骑将军请!”杨仆拱手让道。霍去病与曹襄推让了一番,还是当先向内走去。杨仆随在霍去病右侧,边走路口中却是不停。“刚才见骠骑将军似乎对正匾颇有兴趣?”“有点!”霍去病顺口答道,既知霍去病重未来过这种地方,说话便随意了许多。“只是不明白哪个附庸风雅之人会在这欢场留下古意而已。”“哦!”杨仆应道:“骠骑将军这就不知了,这位题匾之人却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霍去病闻言停下脚步,看着杨仆道:“有名的人物?谁啊?”“天下名士司马长卿。”“哦!”霍去病随便支吾了一声,因为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长卿结识卓文君之前,虽然甚是潦倒,但他与诸侯相悦,这种地方倒是常来的。”霍去病这才醒悟,原来他说的是司马相如,以他那样的大才,自己说他附庸风雅,未免有些玷辱他了。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应声,一直向内走去。
来到大堂,杨仆抢前一步,对霍去病道:“骠骑将军,卑职预订了东面的‘至雅阁’,请让卑职领路。”此时大堂中也有一人笑着迎了上来,四十多岁,留着稀疏的短须,看打扮应该是这里的院主。“侯爷!客人都到齐了?”曹襄翻眼白了他一下,有些不高兴的道:“‘留兰阁’还没有腾出来?”“哎呀侯爷!”院主一脸苦相回道:“您就饶了我吧!小人我刚才差点把嘴皮子都说破了,可人家就是不卖这个面子。小人开了门做生意,哪个客人也得罪不得不是?不是不给您老想辙,真的是没办法,谁让人家先订的呢!您就成全成全我吧!”“提我的名头了吗?”曹襄似乎不为所动。“提了。人家权当没听见。”曹襄向西面扫了一眼,恨恨的道:“迟早有他们好看的!咱们走吧,别让没相干的人扫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