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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伤与害

元素的鼓噪让我几乎要失去对它们的控制,身体里婉转流动的本原也凝涉起来,牵得胸肺之间隐隐作痛。那股斗气中有着奇怪的火元素的气息,这非常奇怪——即使是高岗精灵族的剑士也只能鼓动自己身体内的本原而散发出斗气,我也不曾听说过剑士能将元素的力量蕴涵到斗气中去。我知道魔法师与剑士的区别在于,魔法师是感受并召唤周围元素的力量,所有其本身都是借用的媒质。而剑士的修炼是通过鼓动壮大生命的本原,发散出强烈而具有强大力量的震动——也就是斗气。魔法师可以自如地运用单一或者几种不同的元素,可剑士却只能鼓动起所有身边元素的力量。这也是魔法师与剑士最大的不同。

金木水土四元素慢慢平息下来,可火元素却依然躁动不安,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泄露出去。这在越过哥豪拉雅山脉后还是第一次,即使是那些余崩也与此不同。在余崩中我能感觉到身体中的元素被本原吸收凝练,从而才产生了难耐的疼痛,可也从未失去过对于元素的控制。这会是谁?我能确定的是,即使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些高岗人也一定与他们有着密切联系。现在他逃脱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引起的混乱很小,除了身边的几个人与侍卫并没有太多的人觉察,贵族们纷纷的来临与边上马匹引起的骚乱将这种混乱掩藏了起来。慢慢显现的疼痛与火元素流逝带来的寒冷,让我除了伊莎与菲尔关切急促的询问注意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趁她不注意,我轻轻抽回了手。对于疼痛我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但我不想让她注意到我手上的冰冷和若有若无的嫣红,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受了伤。

“伊莎,我很好。你看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我还有有种禁不住的后怕,要是那柄剑刺向她而不是我怎么办?要是她觉察了不顾一切地档在我身后怎么办?或者长剑中途转向她,我只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吗?

那边泽曼王子与迪凯莱首领、霍亚领主、狄努大长老——我有些奇怪他为何也出手阻拦暗杀者——匆匆商议了几句,随着他的几个命令士兵如同泼入沙地的水一样渗漏进人群中,随后他才走过来:“摩尔德加城出现这种事情令人震惊,也是我护卫不周全的责任,让公主受惊是我的失职。请菲尔殿下与公主原谅,摩尔德加城绝对不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与大领主绝不会容忍损害领主友谊的事情继续存在。”

他的语气表明确实在为刚才发生的刺杀而遗憾与自责。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那柄长剑已经刺入我的身体。他的话让我忽然意识到,如果真的那样,也许我的内心是安宁了,可接下来呢?一名印莱特公主在摩尔德加被刺杀,那么关系到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伊莎与菲尔,还有所有的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还有八大领主的联盟——即使这个联盟是如此脆弱。

也许我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印莱特城相信泽曼王子的诚意,也请大领主放心,此事不会影响印莱特人对于摩尔德加的尊敬。也希望王子能够早日抓到刺客。”

欧卡亚的礼节不再让我厌烦,菲尔自如地应答着觉察过来的贵族的询问,并没有显得如何焦灼,除了眼看着我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关切。狄努大长老挥手招来一辆驮车,就在不久前他正是在这驮车中窥视着我。“月儿兰公主恐怕也累了,王子殿下不如送她回去休息吧。”大长老说,眼中绿芒早已经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只有他与泽曼王子知道我受的伤,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强撑下去只会让伤势更加严重,而我也有些无法抑制住冰冷与疼痛的蔓延。

我向众贵族屈膝行了个礼,在颤动溢出前离开了伊莎贝尔的搀扶。

脚步声将我从漫无边际的冥想中惊醒。缓缓转动的晶石散发的乳光将四周照亮,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暗下来。作为一名魔疗师,我知道本原受损对于魔法师而言是最难以医治的伤,这是以前凯格棱特山的人们无法度过血崩的原因之一,也是魔法师终身孤独的原因。奇怪的是印石在我嵌入灵觉之后,变成了活物一般将本原中的凝滞一丝一丝地抽去,那仿佛成为了我第二个本原。

“霍亚,公主现在好些了吗?”那是泽曼王子的声音。

在我进入冥想前就一直留在外室的霍亚的声音响起:“亲爱的泽曼,您知道没有得到允许我是断然不会进入公主的房间,那不是一名高尚的贵族的行为。”

“要是圣教的长老们与您一样高尚就好了。霍塔长老派了赤焰宫的魔疗师在领主宫外等候,而他本人已经在摩尔德加城外等着召见公主。”

“这不合情理,泽曼。您不应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霍亚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却被打断了:“我不允许也不能容忍发生的是上午的事情,赤焰山的人们我可阻止不了。”

“如果您父亲在场他可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

眼见着摩尔德加人即将爆发的争吵,我有些无奈地将元素中的灵觉收了回来。按照腾歌将军的判断,赤焰山的长老们至少会等到去印莱特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才会召见我,最快的行程那也得十天以后,难道情况有变?我暗自觉察了一下,伤势已经好了一半——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可还未能行动自如。对于以前与我并无多少关系的赤焰圣教,不知不觉中我有种深深的厌恶。那些赤焰山的魔疗师们的到来无非就想表明霍塔长老非要见我的意图,即使可以我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治疗。我念动血系魔法中的护卫术,让元素的力量将受伤的本原一层层包裹起来。虽然这只能将伤势强行压制下去,可也比赤焰山人们假惺惺的恩惠好多了。

葛娅为我披上了厚厚的大麾,打开了房门。正在对视着的两个摩尔德加停了下来,有些发怔地看着我走出。霍亚眼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来,而泽曼凝立了会儿转身走在了前面。欧卡亚大陆上没有人敢公然违背赤焰山,即使是大领主。霍亚的话让我感激,可那并无多大用处。

一队百多人披着赤焰山标志的风衣的骑队在领主宫门口候立着,几个黑袍魔法师拥簇了辆宽大的驮车,四周影影绰绰亮着的魔法萤石让气氛格外压抑。法师与骑队的人们都违背了欧卡亚礼节向我行礼,一位黑袍法师随后撩开了驮车上的帘布。这时候我才开始去想那位霍塔长老召见我的原因,可还是得不到任何头绪,只是身后紧紧跟随的奈达与印莱特侍卫让我不由暗自叹气:如果长老们想如戈苏湖畔的人们一样对我的话,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夜幕并未将摩尔德加人全从铺砌着石块的街道上赶走,只是车轮辚辚,所到之处都鸦雀无声。驮车内覆盖着厚厚的毛皮将路面的颠簸藏得隐隐约约,路边时而亮着的火光与萤光从帘布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照得车内一闪一闪。就如同这车子一样,也许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被装载进命运里,无论我是否愿意都得这样前进。不知道这次我又会被献祭给谁,那些在远处等候着的人又想将我推向何方?我有些奇怪地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会面,那会是怎样的慎重其事,那人又是怎样思索着我。

心中一片平静。

车子慢慢颠簸起来,帘布缝隙中的闪光少了许多,已经出了东城了吧。在帘布被掀起来时我才清醒过来,已经到了。

一顶黑色的帐篷矗立在空地上,远近凝固了似的荧光在黑夜的背色中勾勒出帐篷巨大的拱弧。我宁愿这里闪耀着的是火把,那种被风摇动的光比现在萤石的凝固更有生命,也会在守护着的百千个护卫与魔法师僵固了的表情上涂上生气。这夜已经够黑了,可他们还批着黑色的斗篷,了无趣味。空中元素的涉动更让我意识到了这里人们对于大神的虔诚,如同英尔曼军队一样,这里散发的是凝重与压抑。我毫不怀疑每个来觐见的神的属民都会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这是神使者的威严?只是这威严再威压也并不与我相干,何况这里站立的每个魔法师与卫士都能轻易地杀死我。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体内受伤的本原被隐隐牵动,只好召来游离的灵觉让它恢复平缓。

大帐内也铺设着毛皮,与帐篷的革皮一道将这里候立的三个人笼罩在阴影中。最深处也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在我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竟然有种完全无法把握的虚无——即使是奥克古历亚王朝第一剑士的兰特也仅能阻止我的窥视。这种虚无在我看来比另外两个人身上固若坚石的元素的力量更让我注目,而他们的肃立与那人的距离也让我知道他们具有同样的崇敬,或者畏惧。

欧卡亚的礼节,我应该向无上的圣教长老行礼。我照做了,等候着。

离我比较近的那个人朝我走过来,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着是一件普通的灰色魔法长袍,那双眼睛如同他的长袍一样的淡灰色。他以出乎我意料的印莱特下属的礼节向我行礼:“公主殿下,十多年不见可好?”

他的恭敬与礼节让让我惊讶,更惊讶的是他的话。我知道他是在刺杀之前窥探我的那个人,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他那张干瘦苍老的脸上的任何表情。十多年前,以及那双灰色的眼睛让我忽然醒悟过来。可是我不解的是,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他应该知道我并非是印莱特公主。我也不知道伊莎与菲尔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会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便是科曼大师——那个在十四年前发动印莱特第一次叛乱的人,也是杀害我“父母”的人。我应该怎么做?仇恨还是害怕?还是让本原散发出这两种混合的气息?事实上我只是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双灰眼睛并不看我,这反而有一种无可捉摸的惊恐。他为何要承认我是印莱特的公主?我知道古安特·印莱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但那已经在那次叛乱中丧生,他不可能不知道。何况我的肌肤并没有印莱特人一样的血统——更象是精灵族的人。

一丝寒冷慢慢涌现,牵动了伤势让被掩藏的本原有些颤动起来。也许他的承认是让一直有所顾及的赤焰圣教放下心,如同腾歌将军在席多瓦城堡所言,因为我的存在让赤焰圣教放下了原本的企图。早年印莱特大领主的受伤与我的“父亲”过早的亡故让印莱特家族的血脉只剩下菲尔一人,如果菲尔有所变故、以及大领主亡故的话,印莱特的继承权将由赤焰山来决定。那双毫无感情而冰冷的灰眼睛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害怕。我害怕不是印莱特公主,那我就不知道我是谁。我害怕我是印莱特公主,那我过去现在的罪孽就会由他们一起来承担。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无奈的嘲讽。这真可笑啊!因为我的躯壳。因为我精美的衣裳,人们将我归为尊敬的贵族;因为我高贵的同伴,人们将我视为公主;因为我被赋予的容貌,人们相信我是他们心中希望或者不希望的人物。可人们看不到也从不去关注到我的灵魂——我现在倒是确定它的存在,它让我心里忽然再明晰不过了:我就是过去那个人。

远处那个人点了点头,没有带起空中元素的一丝滑动。可灰眼睛与另外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法师——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长袍上木系长老的标识——却将这个微小的动作当成了神的意旨,他们齐齐向那似乎并不存在的人施礼,惟恐因为自己的动作惊醒了那人的存在,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于是这个古怪的人就向我走来,在他经过的地方,火元素依旧活跃,水元素仍然沉静。我已经习惯了用灵觉去看待人们,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就象是印石中的一个幻影一样走到了我面前。而我,我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眼里也几乎是透明的,我的一举一动,每个本原的颤动以及涉动起的元素的波动都被一个无法觉察的灵觉收集、分解。

“你受伤了。”声音非常温和与优雅,却在我引起的震撼却又如此之大。那不象是从一个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更象是一直存在于空中的元素的碰撞摩擦而自然产生,带动起帐篷内一阵温柔地潮水般的拥动。我认识这种震动,安全、宁静充满了抚慰——如果不是已经学会了制造这样的震动,我几乎就被迷惑住。可在他说话间,我隐隐觉察到了震动的来源,虽然依旧虚无缥缈。

虽然这让我有了些许踏实,可还是让我不由回答:“是的。”这是顺从吗?我不禁对自己有些生气。

“源海苦修会的精灵卫士居然在欧卡亚大陆上有了传人。时间太久了,让我想想。他们把自己称为‘光明圣卫士’,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最后那句话是以非常纯正的亚里巴桑语言说出,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与深长。随着声音,元素在我身边聚集,溶入我的身体,将我本原中的凝涉如河水卷沙一般刷走。声音继续说着:“我得向他们表示敬意,他们这样忠于自己的信念,这正是欧卡亚大陆圣骑士们所缺少的信念。”

我被深深地疑惑住了,甚至不知道应该表示出什么样的神态。眼前这个人的法力让我惊讶,因为我没有听到魔咒的咏唱,也没有灵觉调动元素的那种凝重。不仅仅如此,他在举手之间就不露痕迹地将我医治好了,而所提及的“源海苦修会”与“光明圣卫士”在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所知道的源海,那是高岗高地与列科德高地之间的一个湖泊,在哥豪拉雅山脉的南端。亚里巴桑和两大高地的人们据说都是从那里走出来,如同欧卡亚大陆的赤焰山。眼前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只有大长老才能让赤焰山长老如此恭敬,只有他才拥有灵石魔法师这样高深的魔法,也只有默克桑斯大长老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知道了这个之后,我反而安静下来。

眼前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在我的感觉中就象一个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有了本原、气息与身躯。只是元素中隐隐的翕动让我知道他仍然是周围的主宰,也随时都可以从我的灵觉中消失。他让声音也脱离了涉动,说:“对于他们,你似乎并不感到愤怒。我看到你身前的手松弛下来,眼光也散发出柔和的光彩。这让我很好奇,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与你一样的人了。”

“因为您不需要任何人的恭敬来证明您的权威,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畏惧来恭维您的力量。”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说。

“当然,我不需要。更不希望人们相互戒备,那会影响自己的理智与判断。”

我有一种将自己生生从身体上剥离出来的怪异,思觉似乎已经浮游到了自己身体的上空,冷静而敏锐。就象以前所痛恨与无奈的那样,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了如指掌着,只有思觉还由着自己的控制。我说:“戒备是弱者的一种本能。”

大长老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既不用人们的恭维来证明自己的美丽,也不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智慧——这和传言倒是相反。请原谅,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语言的乐趣了,何况你似乎在责备我不该这样对待其他人。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人和人相遇就一定要戒备?”

我讨厌他语气中毫无掩饰的温和,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与戏谑,可现在的温和与其他任何时候相比更让我觉得刺耳。我抬起头来毫不示弱地说:“那要视乎强者,在弱者这方没有选择的权利。”

眼前的人的脸庞优雅、清瘦而苍老,却没有传言中的苍白也不象声音里的那般年轻。他饶有趣味地咀嚼着我的话,并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不快。他的眼睛非常澄净——以至于让我有些失望,甚至说着话在我身边踱起步来:“我得先提醒您,月儿兰公主,您忽略了大神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过在这个帐篷里,我愿意忽略这一点,也希望您不要将它视作威胁。我想,您也许不会对您的父亲有所戒备,同样您也不会去戒备您的伯父巴腾斯·印莱特——希望他是一个不值得您去戒备的人,那么能否请您告诉这其中的原因呢?您也肯定会希望有——也许已经有了一个不用去戒备的人,或者这就是所谓爱情被歌颂的原因。”

他提及的名字让我不得不觉察到惊醒之后的冰冷。可我不愿意就这样被压制住,转而让自己思索起他问题的内容起来。那个不用戒备的人,我脑子里闪过了伊莎与那双鹰眼。我说:“如果不是人生来的父爱与亲情让他们表示出的善意,子女未必会用同样的善意去回报。”

“善意,我们就来说说这个词吧。在这里我不想举不确实的事例,而且越多的事实只会证明你说的大抵正确。对于公主而言,有这样明智的结论足以让欧卡亚大陆惊讶。”大长老微笑起来说:“在约纳城和拉可夫城之间,你认为谁的善意可以得到另外一个人的善意?在塞班城与约纳城之间谁的善意更加重要?当然这么说对忠诚的塞班领主与拉可夫领主非常不公平。我想问你,如果赤焰圣教不存在了,是否欧卡亚大陆就会充满善意?”

我警觉地停了下来。可恍惚之间,这种警觉又有些成了我的借口。

默克桑斯大长老注意到了我的疑虑:“信奉神灵的人们不应该回避一切疑问,对于神灵的诘问最终也将导致对于神灵的忠诚。你已经意识到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领主们互相争斗,大小领主相互猜忌,欧卡亚大陆陷入纷争。这是因为人与人性,失去了神的执念的人们会何其贪婪与残暴,你有直面问题的勇气,那么你一定会有承认的勇气。”

在他说这番话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翻越哥豪拉雅山的日子不过几个月,可在我却已经有了一个千纪那么长。佣兵团的明争暗斗、领主们的互相猜忌、兄弟间的相互倾轧让我相信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可这不能作为借口,就象蕾丝不能作为我在凯格棱特山的借口,象戈苏湖的长老不能以我为借口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只是我更痛恨神外衣下的罪恶。而惊觉之后,我想的是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他是至高无上的赤焰圣教大长老,而我只是欧卡亚大陆也许几十位的“公主”之一——我应当感恩戴德或者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任何说教。可我身体里除了血液还流淌着的另外一种东西让我说不出话来。

默克桑斯大长老也沉默下来,在没有调动身周无所不在的元素时,他更象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师——连他穿着的黑魔法袍也如此普通。而且,沉默得有些孤独。“当然,我应该想到。你是一个很倔强的人,甚至比她还倔强。”好一会儿,默克桑斯大长老点了点头象是自言自语:“听说,你曾经放走一名敌人,一名魔法师。这让我更加好奇,也是我最难以理解的地方。我不认为你的同情心足以使你这么做,如果我的身份让你难堪的话,希望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忽略它。”

他的语气在这时候是如此诚恳,而“她”?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曾经秀美绝伦的脸。但愿我能够向他解释,虽然我知道那名魔法师是他的属下,甚至就在帐外的某个地方。可那如同与过去的自己交谈一样的场景也是我竭力想忘记的。我为何放他走?也许,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是在渴望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可以被如此原谅。这可能吗?希斯塔的长剑已经将我推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而我确实还在奢望。默克桑斯大长老以前的问题我不敢回答,而现在的问题是我无法回答。

“我将它理解为,在亲眼见到过血腥之后,你不想见到更多的罪恶——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情感在我看来非常高尚,尤其现在我知道你的智慧和勇气之后更加确定这一点。”大长老的结论让我错愕,他接着说:“千纪年是神留给欧卡亚大陆的记载,我经常在想,过去的一千年中欧卡亚大陆留下的是什么样的记录。在神的传说中,据说曾经有过百纪年的记录方式,可大神在大陆上最终留的是千纪。我想这是告诉我们,不要过于关注人的一生,而是永生。在千年中生与死都被缩小了,人们记得永生的英雄们的业绩,而不会去关注其背后的血腥。可在这三百年来,你看看都记录了什么?混乱与背叛、权谋与战乱,欧卡亚大陆没有了安宁。我认为你同样有足够的智慧与勇气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个可笑的继承权。它打开了人们yu望的闸门,赶走了神的执念与眷恋,使欧卡亚大陆的人们再也没有了共同信念,使居住在相隔一座山那么远的人们都相互害怕。你想想看。”

大长老的语气从头至尾都平和冷静。我想,如果我不是自小在亚里巴桑大陆流浪,也没有在戈苏湖和哥登堡饱受折磨的话,我一定会被他打动。我从来都不善于交谈,更不用说是去与他辩驳,也不允许我辩驳。除了我自己一些简单的执念,他所说的我全然没有去想过。我值得他这样大费口舌吗?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我一无所有,除了愈加明晰的灵魂。

“至于血腥,这确实很令人厌恶。有时候它会向蛆虫一样在良知里蠕动,让人作呕。可与背叛、贪婪、骄傲、*、猜忌相比哪个更无知?失去了神的执念,失去了道德的约束,凡人的各种yu望都会被无穷释放——这便是欧卡亚这三百年来的历史。上个千纪年大神用凡度来惩罚欧卡亚那时的堕落,可人们反而没有反悔,那么这个千纪年将会是什么样的惩罚!把罪恶放到千纪年去评判吧,让神去评判,你会知道某些时候的血腥那都是神的旨意,让这时候的血弥补那时候的罪。将心归神,其身永无罪孽。”

“将心归神,其身永无罪孽。”我不由喃喃重复道。忽而惊醒空中充满了元素的鼓动,庄严而欢欣,如此地蛊惑人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长老又变回了初见时候的模样,高深莫测。他眼中满是热切的眼神,闪烁着神圣的亮光。我确信他执着地信奉着大神,并祈望将这种执着传播给我。这种神态我似曾相识——在皮亚路克凝视着古黛儿时曾见到过。可惜主宰亚里巴桑大陆的神灵并非珂斯达玛大神,我在凯格棱特山的行为也非它能决定。更何况我即使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也还是知道:如果不能恰当地了解一个人,那么就从他的敌人与朋友身上去判断。亚克的脸庞无比清晰地映了出来,那双鹰眼默默地看着我。

我忽然不禁有些好笑,因为很多年前在阿勒斯古山下古马道上听到的一段歌谣:古兰多花儿很美丽,年轻的恋人要牢记;不要对它脉脉含情,因为它忘了长眼睛;不要对它倾诉衷肠,因为它一直没心房。

默克桑斯大长老眼中点燃的火焰与蕲望随着身边的元素的骚动一起慢慢黯淡下来,我几乎能看到原本热切的潮水冷却下来缓缓退了下去。他一定失望了,因为我是如此不识抬举。可我即无法欺骗他,也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做到的是在他面前掩藏住自己——我银色长发上最细小的颤动他也能清晰地知道。如果他没有强大得令我觉得无法抗拒,没有如此敏锐的灵觉,我愿意因为印莱特人的安全而让他满意。现在我只好索性将自己交给了“大神”,等候他的发落。

“您的嘴角浅浅弯曲起来,而眼中显现的微笑自由惬意,显然想起了一件俏皮的事情。这很美,甚至比很多年前的阿玫莲还要美。”他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用得却是“您”这个字眼:“即使我很失望,还是忍不住希望多品尝一点时间。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指责您——事实上您也并没有逾越任何欧卡亚大陆的礼节。大神既然将长舌也列入了罪恶之一,那么大神也必将谅解你的沉默。现在就让我做我该做的事情,让您做您该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没有带动起一丝元素的波动,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波动也没有:“仅仅一天时间,与你身份不符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摩尔德加城,也传到了所有来摩尔德加的人的耳朵里。我相信其中有一些连你本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比如你是主神。这个传言非常险恶,也将你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今天上午你已经体会到了。其他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传言。幸好科曼大师随兽族联盟使团赶到了摩尔德加,这会使情况好许多。关于传言的来源您可以随意臆测一下,这不需要我的提醒。

“谣言止于智者,但谣言也能惑众。愚昧的凡人们总是无视大神的存在,愚昧让他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谣言。在欧卡亚大陆的这个时候,我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而您的出现不但引出了那些应该在五十多年前就消失的光明圣卫士,也可以让这个大陆与赤焰圣山恢复信念与勇气。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我的弟子皮亚路克传授予你了魔疗术,你也可算是圣教的教众。因此除非你拒绝,依照大神赐予圣教的权力,我与其他六位大长老授予你圣女的职位。当然你不会拒绝,明智如你的印莱特公主不会拒绝这个职位。”

我拒绝不了。而且,我接受这个称号的话,那么对于我是主神的传言是最好的回击。那些因为我的相貌而心存疑虑的赤焰教众与长老们也都尽可放下心来——没有一个主神会甘愿去做仆从神的仆从,无论这个称号多么荣耀。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既然珂斯达玛大神都如此神通广大令人敬畏,为何对付“我”却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默克桑斯大长老授予我那个称号的三个理由都有些可笑,尤其是皮亚路克的叛逃也被忽略了。

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示顺从与尊敬了。

“按照圣规,本应该在赤焰圣山举行仪式,而且我应该念起长长的祷文。”大长老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毫不忌讳地说:“可你我都知道祷文的长度与人们忠诚的持久并无太大关系。我将在明日派遣信骑通告摩尔德加城与各大领主,不过可笑的是,你的圣袍与信旗却尚未制作好。我相信你不会在意的。”他忽然笑了笑温和下来说:“你不会在意。那么月儿兰,除去圣教大长老的职位与魔法大师的身份,仅仅作为一名长者,我想告诫你几句话。第一,理智有时候让人短视,人需要在一些时候听从心灵的召唤。第二,不要做无谓和伤害自己的事情。第三,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一样,并非如何高尚。”

他的告诫比他前面所有的话都让我有感触。是的,这个时候很奇怪,我被触动了。但是我想,如果我是以前那个人,他还会这样告诫我吗?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出这样的告诫,比所谓神灵的戒令更让我感触。

可是没有如果。

沉默良久之后,默克桑斯大长老长长叹了口气,说:“月儿兰,你真的是一个倔强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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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位好奇心极重少女的故事搞笑版:“世子爷,郡主和太子据说要成亲了?”“来人,牵马去给太子挑事!”据传闻,美丽妖娆,冷静睿智的世子,此时如同一只被暴躁的猴子。“给太子哥哥挑事?”某女端庄的声音传来瞬间某世子如同一只可怜的哈巴狗扑倒了某女的怀里,可怜兮兮道:“娘子你占了人家的身,得对人家负责,不能抛弃人家!”瞬间看似淡定的某女炸了,揪住某男的衣襟,看着他一脸娇羞的样子愤怒道:“丫丫的我什么时候占了你的身体?”某女再下人们鄙视的目光中,揪住某男的领子就往屋里走。文艺版我的兰韵漪,小字未眠。玉宁渊,长夜如果我们的相遇是错的,对于我来说是个美丽的错误。有些相遇是美的,有些却是丢弃生命也不愿意放弃的。
  • 先婚后爱:老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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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就是懦弱,不敢面对夜子墨的死,不敢接受我对你的好……她说也许我就是懦弱的,不敢拿感情赌一把,甚至不敢承认你已经走进我心里了……她说陆辰逸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你还欠我一个婚礼,你还欠我一个承诺,还欠我孩子一个爸爸……他慢慢睁开眼睛说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我还没有被你虐够,既然已经得到你的心,怎么舍得让你难过,要死也要死在你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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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诗语,壮胆惹了美男纪博文,刚好被潜伏的狗仔拍到,第二天闹的全城风雨。为了给社会以及家族一个交代,纪博文只好承认刘诗语是他的未婚妻,并在一个月之后完成了婚礼。然而婚礼当晚,新郎告诉她,他永远不会爱上她。婚后三年,他们一直过着人前亲密人后冷漠的生活。然而萧梦涵回来了,那个纪博文最爱的女人,所以他们必须离婚。谁能想到,离婚前,刘诗语竟然出了车祸,丧失了全部的记忆,离婚的事也暂时搁置下来。她永远不会忘记,装失忆被发现后,纪博文掐着她的脖子,“为什么要骗我?”一个被遗忘的日记本,让纪博文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原来她竟是他少年时遇见的丢丢。丢丢,你可知,你一直在我心里。【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非显著正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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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著名的企业家横死家中,警方很快锁定嫌疑人为一名外籍男子,但该男子在杀人后凭空消失。快退休的老刑警随着调查深入发现,案情可能在往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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