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金号尖锐高亢的声音忽然在席多瓦城堡外响起,伴随着我熟悉了的摩尔德加号角的低鸣,让原本宁静的席多瓦城骚乱起来,越酿越大。金号声毫无忌惮响起数次,余音袅绕已经距离城堡东门不远。
“赤焰宫的一位长老来了,”伊莎贝尔凝神辨别着号音,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说:“还有摩尔德加领主近卫军首领泽曼王子。我们得赶回印莱特营地,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房门轻响,葛娅与思娜奉菲尔的命令进来请我们起来。等我们梳洗完毕经由西门出城堡时,已经远远能看见那面赤焰宫的信旗上赤焰山延边的绿色绣线——赤焰魔法宫木系大长老霍塔的信旗。菲尔向席多瓦城堡的仪官道别之后,我们匆匆向印莱特营地驰去。相隔里许外的约纳城与拉可夫城营地也是人影憧憧,各有骑队举着各自的信旗从营地里驶出向席多瓦城奔去。昨天还在左侧的圣骑士营地已经不见了,留下了一些残留的桩木。
一名印莱特骑士长守侯在营地门口,将菲尔与伊莎贝尔迎进了中营大帐,我犹豫了一下在几十步外停住了脚步。营地的气氛让我知道这里并不知道赤焰宫长老的来临,奇怪的是达丁将军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那个流风越来越让我惊诧,在两个大陆都有类似费尔纳兰、达丁将军和舒曼大师这样的人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有着奇怪的联络,我毫不怀疑他们遍布着欧卡亚的各个角落。在哥豪拉雅山顶亚克为何直接向我指明他是流风的首领?
“公主殿下,腾歌将军请您前去一同商议。”马斯特骑士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帐篷里的人们并没有适应我的存在,话题被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一个适当的范围。我无法告诉他们我想知道得更多,“用眼睛去观察和收集细节,用心去思索这些细节内在的联系”,不是吗?也许他们让我参与是表明一种无奈的信任,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保持缄默。不过我还是知道了许多:摩尔德加的两个王子对于继承权的争夺,科林殿下的宽厚稳重与泽曼王子的咄咄逼人;摩尔德加领主因为夹杂在其中以及摩尔德加的将来的忧虑让他身体大不如前;费德南斯城虽然派遣出了使团,可他们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到了北欧卡亚的兽族联盟;新近失去了他们勇猛睿智大领主的伊拉宁虽然立即确立小伊拉宁地位,可据说那位穆里尼亚·伊拉宁更讨贵族妇女小姐们的欢心,并因为成为大领主而不能到摩尔德加来耿耿于怀,他们的使团已经于早几日出发。
这些信息混杂在我脑中,可我不知道哪些更对我有用,更不知道其后的背景与其中的联系。也许腾歌将军知晓其中的奥秘,他的坦然自若的表情让其他人都安心不少。即使如此,当更晚些时候的另外两声金号响起时,将军还是不易觉察地有一丝颤动。在那其后将军迅速给了我一个眼色,这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觉察到了他的不安,但他不希望我表露出来。赤焰宫的火系长老卡索拉与灵系长老克拉夫玛分别从南方、北方赶来,可并没有召见我们与任何人。这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领主有此荣幸同时让三个赤焰长老同时赶到,这也让帐篷里的气氛始终有些压抑,时不时有打探消息的印莱特佣兵进来在腾歌将军耳边禀报。
按照欧卡亚的礼节,印莱特使团举着摩费长老信旗接连送过去了三次印莱特信旗,都不出意外地又都带回了消息:长老们有要事商量,不接待任何使团人员,明天一同赶往摩尔德加。
下午太阳微微西斜时,两日不见的费尔纳兰出现在了帐篷门口。伊莎贝尔隐约提及过,他乘机去寻找那个从约纳绕道塞班的众所周知的人的消息。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使得菲尔对于他的出现脸露微笑,可当费尔纳兰沉吟半天之后说出的消息却让这种难得的松懈消失无影:英尔曼第六军团长拉克代思将军与多诺万城阿巴鲁索城主带了三千重骑兵来庆祝摩尔德加的寿辰,现在恐怕已经快到摩尔德加的领地边。
在二十年前的那次无数欧卡亚骑士丧命的战争中,欧卡亚大军征战了整整一年终于攻打到了斯巴达斯特隘口最后一道防线——著名的白岩城墙。无数骑士的血染透了隘口的黄土,传说斯巴达斯特隘口深数里的七道城墙中只有白岩墙内的土还是黄色的。而高岗湖的三万军队最后终于驰援隘口让欧卡亚军队功败垂成。当年高岗各族军队东出斯巴达斯特,三日就将强弩之末的欧卡亚军逐出了三百多里,令欧卡亚的人们以为三百年前的历史又要重演。那次战争中,英尔曼戴着他著名的灰色面盔率领不足万人的骑兽军团在梅努奈特城独自抵挡高岗高地的五万联军。在被任命为大领主与圣战元帅之后,英尔曼斩杀领地内的各城中小领主,将那些领主所属的士兵编入军队,随后断了高岗高地的粮道一举将高岗人赶回了斯巴达斯特隘口。此后欧卡亚大陆只有英尔曼领地不设其他领主而只有城主。传说英尔曼本可以将高岗的军队全部歼灭,可高岗人还是回到了隘口,也让欧卡亚唯一的兽族领主存在至今。
特德首领听到这消息之后脸色更是大变,他瞄了我一眼张口欲说却又停在了那里。我尽力不去注意他眼神的异样,可还是让我有些尴尬,幸好这事情未免过于滑稽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象是,胡狼前往参与羊群举办的对付狼群的聚会。摩尔德加聚会的目的正是为了防范英尔曼,这十多年来英尔曼也从不曾派遣使团出使过任何一个大领主,而他这一举动又合情合理得无法让人回绝。
“这一安排恐怕早就计划好了,否则先生也无从得知这个消息。英尔曼军队向来诡异神速,特德首领不用疑虑。恐怕泽曼王子就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才这样匆忙赶来,只是他与霍塔长老一起赶来的确让人奇怪。”腾歌将军沉思了会儿问道:“特德首领,去年冬收雅利安城一共进了多少粮?”
“谷粮五万四千驮,草料八万驮,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从首领口里蹦出了一大堆数字来。雅利安城是约纳河的源头,距离印莱特与约纳都只有几天的路程,英尔曼在这个南部重镇驻扎了他的第九军团。十多年来,那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两大领地内将军们的心。
“摩尔德加领主的健康如何?”菲尔忽然插口问道。
“殿下问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腾歌将军代替了首领回答:“领主为了女儿的病逝非常悲痛,不过更多的恐怕是忧虑。科林殿下在这时候到席多瓦冬猎固然是中欧卡亚的传统,也是避开他父亲——据说大领主最近常常发怒,不过科林殿下在这时候离开摩尔德加城实在是不明智。如果少了尊敬的大领主,摩尔德加就要陷入混乱了,幸好令人欣慰的是他的身体一如从前。我担心的还有坎达历斯陛下与赤焰圣国,二十年前的那次圣战让他一直郁郁寡欢。如果没有陛下与圣国,恐怕欧卡亚大陆又要回到三百年前了。”
帐篷内静默下来,一时无人接口。
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将军耳边低语几声,将军随后向正在冥思苦想的菲尔禀报:“达丁将军请求与我私下会见,殿下您认为如何?”
菲尔没有丝毫不悦:“这样正好,请将军小心。”
腾歌将军换了一身普通佣兵的皮革甲衣混在一队佣兵中,他走后不久,一脸心事的凯西·达丁出现在了营地门口——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可比较少见。一直反常地没有参与印莱特首领间商议的伊莎贝尔拉住了我:“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的气氛快让我窒息了。”
确实如此。随后她又邀请了游者费尔纳兰,菲尔看了看我们却和特德首领商议起其他事情。在营地西侧的山脚凯西追上我们,只是招呼了一声便默默跟随着。
“夫人还好吗?听说在约纳时她便身体不佳。”沉默良久之后伊莎贝尔忽然问道。
游者苦笑一声:“她已到了摩尔德加的东石城,据埃斯波西亚商团的人说出赤焰城时她已经是这样了,何况奔劳了五大领地数千里。岁月流转,二十年前的英雄们都已经老去的老去,逝去的逝去。时间是大神最无情的力量,除了大神这个大陆谁能得免啊!”
“可是加斯多夫人为什么要建立自己的佣兵团呢?大陆上愿意保护夫人的领主不计其数。”凯西也听出了他们谈论的对象,忽然也开口问:“在约纳,夫人除了拜访了约纳大领主总是呆在驿宫,即使有客人拜访也总戴着面纱,真是奇怪。”
奇怪?我不这样觉得,不过谈起一个远方的人比眼前的烦乱要好多了。何况因为伊莎贝尔的话,我每次听到阿玫莲·加斯多夫人的名字时总会联想到自己,能令费尔纳兰这样的人思念二十年的人确实令人好奇。游者知晓英尔曼使团的前来是否也是这个神秘的人告诉他的呢?
“凯西,看来你对到约纳城的美丽的夫人小姐都很关心。这里除了莰克多叔叔与月儿兰没有其他外人,不如你说实话吧,你偷偷跟着你父亲出来是不是为了加斯多夫人?”
伊莎贝尔的话顿时让小达丁脸红耳赤,他急忙辩白:“我只跟随父亲去拜访过夫人一次,都是听其他人说的……我出来只是想看看中欧卡亚大陆的繁华。”
“摩尔德加确实繁华,而且还有众多英俊的骑士与富泽的土地让玛蒂公主也心动不已。不过我不知道我们美丽的月儿兰公主是否也因此动心了,因此我建议你的确要抓紧机会。”离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伊莎贝尔又恢复了她的那种俏皮,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返身走上坡顶。
我还在想着两位将军为何要在私下会面,西欧卡亚大陆的印莱特与约纳不是一直来的盟友么?阿玫莲·加斯多佣兵团与她们的行程提醒了我,那些大陆领主间的讯息是如何被传递的了,正是这些商团与佣兵团的存在联系了领主们。于是达丁将军通过佣兵与商团间的私有联系传达了会见的愿望,可他直接来拜会印莱特首领不是更直接吗?
“昨天,您还好吗?”凯西忽然低声问:“没有想到这里还有鳞虎,幸好霍亚领主告诉我你的安然无恙。”
昨天?那仿佛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山腰守卫着的护卫队还能让我记起曾经有的惊恐,到现在剩下了一种不明所以的沉淀与庆幸。那时候他与菲尔脸上的急灼还是让我很感激,只是我“连侍女也不愿意做”的举动恐怕要影响他对我的看法了。不知不觉中,伊莎贝尔与费尔纳兰走在前面将我们留下了在后面,让我不得不直接面对他。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些胡狼,我指得是前天的那些胡狼是您之前就准备好的吗?”
“不……没有,我的意思是我父亲说想见见您,没有想到您注意到了。”他脸上又出现赫然,有些结巴地说:“当然您看到了,我很想知道他的意思。您知道,自从我的姑妈去世后,我的父亲就再也没有踏进去过印莱特的领地。您让人惊奇,人们都在谈论您,说您从小在菲穆钦伦森林的一个猎人部落长大,还有着神秘的精灵族的血统。我很高兴他还是决定来见您了,可我并不是要存心欺骗您,如果您要责怪就请责怪我。”
“他的意思?”我被疑惑了。
“是的,我父亲非常喜欢您。虽然有些人说您的出现非常奇怪,另外一些人认为您过于矜持羞涩,而对于士兵们又过于热心。这些并不重要,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您所致。我想我理解您,您追求于内心的安宁与平静,并不会为中欧卡亚的富饶美丽而痴迷。那些人们心中所想的矜持是因为您思念印莱特,这让我更加敬重您。可今天他让我不要过于与您接近,我不明白。也许这非常冒昧,如果您的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请告诉我,我将不会心存期望也不会再来打搅您,否则任何人也无法阻止我。”
凯西神色紧张双眼紧紧盯住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有一刹那我真的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在菲尔、腾歌将军以及他父亲达丁将军正在为西欧卡亚绞尽脑汁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个,可更多的是意外与难堪。虽然我早已意识到总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场景,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早,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是伊莎贝尔该会如何应付?她和费尔纳兰在坡顶的另外一侧看着远处被暮色隐隐笼罩的席多瓦城堡正谈论着什么。我忽然想到,亚克既然与达丁将军有着这样的交情,也许他将我带到欧卡亚就是想将我交托给将军。凯西又是紧张又是殷切的目光,让我无暇想得更多。
“凯西,”我结结巴巴地说,真见鬼!我宁愿面对血崩也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更不想伤害他。而他的目光让我无法直视,让我的脸有些涨红:“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我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的人。我敬重您的父亲,您应该听从他的建议。”
“我的父亲受约纳人的爱戴,黑甲军的士兵也象父亲一样敬重他。可他不应该干涉我的感情,如果您是因为我父亲……”
“不,您不明白。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您的父亲,将来您会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急急打断了他,这真太糟糕了,甚至手心渗出了汗水:“凯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我的意思是……”
“我理解,明白无误。”面前的人和我一样的紧张,或许还有些失望。他说:“我知道您和我父亲为什么忧虑,英尔曼的三千骑兵是吗?摩尔德加几十个中小领主们就有五万士兵,何况还有大领主的一万精锐骑士与众多的佣兵。我知道您与摩尔德加或者约纳城的小姐们都不同,可这是骑士们的责任。”
他又说了许多,我根本无法确定听清楚多少,只是希望能够早点结束这场尴尬的谈话。以前伊莎贝尔说起过这样的情况,我一直以为那会是很遥远的事情,更不会是现在。如果是其他人倒还好些,可这是伊莎的表弟,而且还曾经不无善意地对待过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说出口。”伊莎贝尔曾经对我说。现在该怎么办?远处的两个人低声交谈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儿。
“……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路上我用尽各种办法来引起您的注意,我知道这有点傻。可后来我知道了您的沉默不过是羞涩,正如那天玛蒂公主的晚宴一样。这让许多人对您有了古怪的猜测,我想那都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您。昨天让我意识到我差点失去您——请原谅我的冒昧,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一直在想着您刚从树林里出现时候的样子,当时我就暗暗发誓将用我的生命保证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出现。”
“凯西,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要是我告诉你人们的传言都是真的,甚至比他们的猜测还要复杂呢?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得扭头赶上那边正在说着神秘而令人畏惧的英尔曼领主的两个人。可伊莎与游者谈论着的话,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进去了。
“听说达丁将军对于英尔曼的评价倒是与众不同。也许将军应该由另外一名著名的将军来评价更为合适。”费尔纳兰对着心神不定的凯西说。伊莎觉察到了我们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可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我并没有询问。
“英尔曼?那不过是一个兽族。我不明白一个低下卑微整天戴着面盔的兽族领主值得这么多人的关注,虽然近来有传言说他是北方兽族一名部族首领的另外一个儿子。”
对于凯西的蔑视,我心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英勇睿智的达丁将军当年是否也如同他的儿子这样,或者他只是因为我的拒绝才这样说。
“据说那些兽族首领只会留下一名最为强壮的儿子而将其他的儿子全部杀死,即使是最残忍的野兽也不会这样。如果这个传言属实,那英尔曼领主怎么能够生存下来并且成为领主。”伊莎贝尔轻轻将话题带了开去。
“我倒是见过英尔曼领主,在很多年前的赤焰城。那时候他还仅仅是正要前往斯巴达斯特隘口的百人骑兽队长,没有人想到当时这个默默无闻从小戴着青灰铁面盔的兽族在几年之后会成为领主。”
平时印莱特首领们虽然一直对这个人心怀顾忌,但是却很少谈及。伊莎贝尔却是很好奇:“听说那时候赤焰国如同约纳城一样也是流寇横行祸乱不止,加斯多夫人也曾经被流寇劫掳过。迪亚领主因此向附近的各位领主求救,并许下诺言谁能救回他的女儿就成为他的妻子。几天之后她就奇怪地一个人回到了迪亚城并从此没了笑容。莰克多叔叔,是这样的吗?”
费尔纳兰满脸惆怅说道:“确实如此,那时候我与加斯多领主以及其他领主都决定派出军队,可还没有出发就得知了她已经回来了。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从那些流寇手中将她救回的正是当时的英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