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果然只持续了三天,到第三天的下午开始刮起了更加寒冷和干燥些的北风,纷飞的雪片变成了细细的碎末,阴郁的天空也逐渐明朗起来。这个时候,木寨的人们才走出的自己的房间。这里的猎人与印莱特佣兵团早都已熟悉,百十年来除了在黑雾森林狩猎,他们主要的生计就是接待从印莱特城来往的商队。一些猎户也与短途的印莱特商队协商好,等待商队归程的时将他们在森林中猎取的一些货物带往印莱特。
总的来说,他们对待印莱特的商队似乎比自己领主的士兵更加友好些。已经在木寨呆了十天之久的约纳士兵并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活力,因为领地的惯例,他们多承担了七天五百人的口粮。在冬季,食物总是如此的宝贵,而印莱特城的士兵却是自己带足了食物。在偶尔听到的一次十兵长汇报中,歌腾将军将这个情况也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如这里的人们所愿,大雪停后印莱特首领们决定第二天就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中欧卡亚大陆的平原上,这里过去一百七十多里就是约纳城。厚厚的积雪把平原上的一切都抹了平,只有标识道路的树木还在,在冬天清晨的有些白皙的阳光下,更是银光耀眼无边无际。
约纳士兵已经准备好了雪地行军,让我也见识了一番。十多根四五人长二三人合围的巨木被削成了浮舟的样子排成两行放在雪地上,由两匹驮兽拉着一根走在前面。粗糙的树干前细后粗,压着雪地的一面由舟底型变成了尾端的平实,驱兽兵就坐在尾端上。松软的雪面被压出并排的两道半人多宽的雪道。约纳骑兵跟在了后面,然后才是印莱特的部队。没有令人窒息的风,行军的速度快了许多。
腾歌将军与马斯特骑士一步不离地陪同着班勒塔将军走在前面,其他首领则寸步不离地跟在我们周围,伊莎贝尔尤其不允许我离开她三步之外,以免班勒塔将军再说出令人难堪与不合适的话来。偶尔班勒塔将军在与他一样衣着华丽的护卫拥簇下过来探望,也总发现菲尔殿下与特德首领非常有礼貌地接待了他。有那么一两次这位约纳得到与伊莎贝尔说上一两句话的机会时,我甚至能明显地觉察到他对于我的焦灼与愤怒,那是他身上所发出的一种与其他情绪相比更强烈与无序的振动。确实,我的存在对于他而言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如果不是伊莎贝尔以掀开我的大麾与面纱为要挟,如果不是确信菲尔乘机会整天跟在我身边,我倒是非常乐意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从这点上来说,我与伊莎贝尔的烦恼是一样的,甚至我的忧虑要大,虽然菲尔比那位约纳要有礼和有趣得多。
几天来的凌晨,伊莎贝尔偶尔也随同我一起去修炼,每次都站到附近的不远处,依然未询问我什么问题。如同亚克一样,我逐渐也习惯于她在身边,只是那位班勒塔将军曾有一次将这当成了机会,如果没有护卫的骑兵和我在身边,他或许已经如愿与伊莎贝尔倾诉衷肠了。
可让我头疼是,因为随着身体内能量的增加,那股原始本原对于周围元素干涉得更强烈的原因,每次我修炼回来之后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声音里都能滴出水来”——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可五个种族的肌体都能自己吸取能量,我所做的只是加快这个过程,除非能象莫桑克图大师说的那样能够隔绝这样的吸取过程,那我只能终身成为一个受人保护的人。
这一日清晨号声刚过,我轻轻将伊莎贝尔搂着我的手移开,却仍旧将她惊醒了。她眯着眼睛嘴角抿起一道半月型的酒窝,细细地看着我穿好衣服。在众人眼中她还是那位端庄大方的公主,可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理睬她,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这时候她的小嘴里会吐出什么话来。
在我将大麾披上时,伊莎贝尔出乎意料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要搭理她,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知道,当人们拥有一种别人所不具备的力量时,无一不想着把这种力量使用得淋漓尽致。”她严肃的话题与说这话时慵懒的语气更让我提高了警觉。见我没有搭腔,她于是接着说了下去:“只有你这个小妖精是个例外。要知道,刚才你穿上每件衣服时,我都想阻止你继续下去,因为你是如此的美丽而又满不在乎。可是我发现每件衣服都在你身上都有不同的风致,而且即使是同一件衣服穿在你身上每天散发出的韵味都不一样,让人沉醉,使我停止了阻止你的念头。”
对于这样的“阿谀奉承”我已经习惯了,虽然至今以来的言语交锋每次都是以我的惨败告终,可是我还是决定反击她:“伊莎,要让我来说我还是喜欢看你的样子。正如你所说的,你一样对自己的自然、美丽与快乐熟视无睹,对于我而言,那更可惜。”
“如果你能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倒愿意在你眼前展示你所喜欢的一面,更愿意你用你变幻瑰丽的眼睛去欣赏它。”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再凝视我,而果真在我眼前自如地展示起她的动作。在微微的晨曦中,梦中初醒的伊莎贝尔格外动人。她轻巧地换上松软的夹衫,套上让她上身更加凹凸有致的护卫软甲,慢慢裹上绒毛护腿与护脚,把修长的双腿藏进明黄色衬裙中,将淡绿色骑装的拌扣一个一个系好,束上精致的束腰,撩开金色长发在挺拔的脖子上围了块亮黄色的围巾,围巾的下摆被恰倒好处地塞进骑裙中。
无可否认,她的动作是那样的协调与优美,处处充满着活力,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每一个细微动作后的情愫,那似乎是在情人注视下的一种骄傲与喜悦。这位可爱的公主在众人面前一直表现得是那样的镇静与坚韧,可是在深夜独处的时候又是那样的脆弱,与我表现出来的正好相反,这可能也是我们如此地相互喜爱的原因。现在她是这样的动人,偶尔给我的一瞥又是那样顽皮。
“好了,我的小情人,我们该出去了。要知道那些骑兵队为了看到你的剪影可都抢着当你的守卫,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伊莎贝尔整理洗漱完毕走到我身前,她伸出一只手捉住掩藏在大麾之中我的下巴,在我被抬起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牵住我的手走出房间。
与其说我被她的举动吓住了,还不如说是她嘴唇的温软湿润引起了我前所未有的混乱,如果不是有她拉着,我甚至都无法移动一步。我一直在有些被动地接受现在这个身躯给我的触觉,可现在这种被激发的混乱是如此真实,在身体各处都引起了巨大的波澜,过了好久才化成周身的燥热与颤抖,通过手被丝毫没有遗漏地传达给伊莎贝尔。周围有一种奇怪的波纹在我们之间相互激荡与传递,不要说我无法凝聚心神,即使可以也不能立即平息。幸好早上的护卫队都离我们有些距离,否则我宁愿不在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我也知道伊莎贝尔一样的混乱。
“好了,就这里吧。”伊莎贝尔放了个冰冷坚硬的石头在我手中,放开了我:“莫桑克图老师认为这也许对你有用。”
这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魔晶石,晶莹透亮没有一丝杂质。我知道这是还没有任何魔法师烙印的被亚里巴桑称为光明魔法石中的极品,它对于凝聚扩大灵觉有非常大的帮助,也可以利用它的魔法通道精确施用魔法。只是我的修炼与一般的魔法师不同,我需要的是加快对于那股原始本原的控制,而不是灵觉的灵敏。我的灵觉已经大大超出了普通法师的范围,也远远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范围。不过在此时这颗晶石确实非常有用,它的冰冷与宁静让我逐渐恢复了清醒。伊莎贝尔这时候却不敢看我,红晕还没有从她脸上褪去。微风让她舒卷的秀发微微抖动着,寒冷让她没有红晕的地方有些苍白,在周围雪色映衬中更是娇艳,这时我才发现慌乱之中她没有披上风衣。
“伊莎,”我轻声叫住正要走开的她,解下大麾披在她身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伊莎贝尔出奇温顺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临走之前的眼神让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前面是约纳河,宽阔的河水在这里开始转向东流,沿着河岸到傍晚就能到达约纳城。厚厚的冰面不断传来汩汩的声音,那是冰下空气被激动的声音,让我一时无法专注下来。
“神圣伟大的光明之神,用您的仁慈与宽大,请体察我纷扰的心。……”
我站在河岸下一块临近河面的石头上,诵起神圣魔法中的静灵咒,借用光明魔法石的力量让心神从伊莎贝尔的恶作剧中恢复宁静。慢慢地,灵觉凝聚在本原周围,比原来要敏锐了许多,这应该是那颗魔法晶石的作用。或者我应该先考虑如何去运用这颗晶石,如此纯净的光明石确实少见,相比较而言戈苏湖六族会的晶石要大的多,但是质地却差远了。
一般法师的修炼都是将自己所修炼的那系元素伸入魔法晶石之中打开一个通道——也就是每个法师的烙印——让周围的元素自由穿越通道渗透进身体。因此每个法师修炼都要寻找一个元素浓集的地方而不象我这样随意。他们更多是选用适合自己的各系魔法晶石,而且在修炼晶石时,也经常要冒一些风险,轻则失去晶石,重则还会失去输入晶石的自己辛苦修炼起来的能量。与其他颜色的晶石不同,光明魔法石可以承载各系元素。可我知道我的元素力量还不足以建立晶石的通道烙印,应该怎么办?
我试着守侯着身体内部的体察,将思觉引到在掌心平放着的晶石上。周围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灵觉进入晶石之后仿佛进入了一个空旷幽无的空间,有一种恒久的平衡与寂静,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在很久以前的修炼中偶尔也出现过,不过没有这样的清晰与容易。过了一会又象是过了很长时间,晶石内部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蠕动,那种绝对的平衡被打破,产生了更细小的旋动,如同一个个小旋涡。如果不是借助晶石本身的凝聚力量,我的灵觉根本无法觉察这样细微的动静。
那丝蠕动是被思觉带动,似乎与集聚在生命本原的思觉隐隐相合。我忽然醒悟过来:又是那股奇怪的生命本原在作祟,我的灵觉在它和晶石之间建立了一个桥梁,牵动了原本宁静虚无的晶石内部空间。我知道这颗晶石的烙印修建就在这样奇怪的时刻开始了,如果中断这个过程,或者这个时候任何其他的力量再进入晶石造成的是更大的混乱,那样的话这颗贵重的晶石算是给毁了。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勉力保持着两者的平衡,实在分不出心神去思索其他问题,甚至是考虑应该哭还是笑也不行。
又有一丝牵动加入了晶石内,融合到原先的那种蠕动内而不是形成另外的一种混乱,只是让原先被带动的旋涡也加强了。这实在让人惊奇,因为据我所知烙印的修刻是通过法师注入的元素能量强行贯通晶石,象这样重新加入新的能量而没有引起混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晶石内那股蠕动逐渐加强变成了流动,遵循着一种奇怪玄妙的曲线。这个曲线在完成的最后总会回到起点,在那一刻形成一个瞬间的平衡,新的力量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如同小溪汇入河流般自然。
这似乎象是体内那股奇怪本原的流动形状。奇怪的是,晶石内部的流动恰好与我身体内的方向相反。在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灵觉的平衡又尽力去牵动加快体内的能量本原的运转时,晶石内的流动果然也慢慢加快了。这种流动逐渐强烈起来,将那大多数纷杂的小漩涡击散变成小小的能量滴一起汇合进流动,而剩下的漩涡移动着,也慢慢会合在一起成了一个个大漩涡分布游离在曲线之中,越来越强,越来越大。不知道流动循环了多少圈,在能量流动曲线的间隙中,那些个大漩涡连接成了一条奇异的通道,通道的中腹慢慢扩大,积攒起晶石内部那些被有序流动排斥的混乱能量,一直延伸到晶石沿壁。 也许那条通道就是我的烙印,只要通道内部的能量冲破晶石壁释放出去,那这颗晶石的烙印算作完成了,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牵动身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能量,等待通道内能量的积蓄——这些能量似乎就如同我每次余崩后蜕皮排出的杂质。
晶石逐渐颤动起来,我的思觉被完全封闭在晶石与身体内。我能感觉到晶石逐渐有了一种玄妙的灵性,慢慢被我所俘获。可是它又使劲颤动着,如同即将被驯服的野马那样,不甘心地挣扎着,而且越来越强烈,流动的能量也越来越快,让我逐渐将心神全部用去捕捉它。我仿佛被置身于一个暗黑无际的地方,被一个个急喘无序的急流冲击着。即使不清楚怎么会是这样,我也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失去了对于它的控制,不但晶石会毁掉,也许连我封闭在晶石内的灵觉也许也会一起失去。
一个低沉的鸣响同时在我身体与晶石内响起,晶石猛地一震,一丝亮光透入,鸣响声转而成为一声绵长清亮的吟叫声,如鹤鸣,如龙吟。我象是通过了一个乳色曲折幽长的深洞,被抛射到半空之中俯瞰着大地。这景象是如此的真实,广袤雪白的大地无边无际地延伸着,一条河流弯弯曲曲趴在上面,在清雾之中闪现着晶亮的冰河面,河边有百十个小箱子般的木房,几千个小人在其间呆呆地看着天空。我似乎是在罩在大地上的穹顶,其中每丝元素的流动都能被我清晰把握,在这个苍穹之内形成了两个奇怪的风眼,一个在我身里,一个在晶石内。而我却是远离着我的身体,又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呼一吸之间就能改变这苍穹的元素分布。
这景象与我在凯格棱特山顶临死前的经历是如此的相似又如此的不同,这样的真切与新奇。吟叫声依然不绝于耳,高亢而变幻莫测,我逐渐开始下坠,越来越快,地面的景物迅速变幻着,越来越大。恍惚之间,我又冲回那个乳白色的洞,迅速弹进一个玄妙流动着的能量体内,身体的触觉在这一刹那全部到我掌握之中,鸣响声变缓消失了。可是那个流动的能量体又将我甩了出去,我又穿越长洞升到几人高的地方,接着又开始下坠,声音却不再响起。我的灵觉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被来回抛坠着,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下了三个景象来回闪烁:乳白色的能量;乳白色的深洞;一个全身穿着白色长袍紧闭双眼站立的美妙绝伦白发少女与一个她身前手掌上悬浮着缓缓转动散发出淡淡乳白色光芒的魔法晶石。
当灵觉终于完全回到身体里,那些身体所有的感觉全都回来了。身内除了吸取了比往常多一些的能量,灵觉与身周的元素融合更加紧密细微之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那颗晶石正躺在手掌之上,流光四溢,仿佛已经拥有了生命一般。只不知这颗我以灵觉为媒用生命本原培育出来的晶石有什么用处。我试着再次将灵觉探进晶石,它竟然闪现出刚才印象中的乳色光芒,内部能量的流动也稳定了下来。灵觉透过晶石仿佛被过滤了一样精纯了许多倍,能够凝聚成丝线轻而易举地延伸出了几百步远,清晰的让人吃惊。
我能觉察到亚克在远处以他独特的振动觉察着我的异常,能感觉到他气息里的焦灼,这么多天以来他还是首次这样探询着我,也许是那个鸣叫声让他为我担心了。晶石在我的灵觉中散发出一丝安慰与快乐的抖动,传送回给他。很快,他的焦灼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暖暖的振动,消失不见。不远处河岸的上面,伊莎贝尔也有一种不安与挂念,只是她没有亚克的功力来察看。可当我将讯息传送给她的时候,她竟然惊跳了起来,四处张望。
我的感觉似乎已经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可眼前的景物告诉我刚才我的冥想不过是很短的工夫,第二声号角还没响起呢。不管怎么样,今天这些古怪的经历已经足够我受了,我也不知道那声吟叫声形成了多大的混乱。而且刚才那段冥想的时间内如果有轻微的干扰,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我正想离去,才发现河里冰面不远处站了着盔甲鲜明衣着华丽的班勒塔将军,他呆呆地看着我。假使我还没有找到这位将军令我厌恶的理由,那么现在就有一个。他眼中的神色呆滞,不过情感一露无余:震撼、惊奇、贪婪、迷茫,还有一些其他一些令人不快的奇怪东西,如此的直露。或许是那声响声吸引了护卫骑兵的注意,而他乘机偷偷从低洼的冰面溜过来的,这种偷窥就更让我痛恨和后怕。我忽然醒悟起他呆滞的原因——大麾披在伊莎贝尔身上了,现在不管我愿意与否,我都被暴露在这个不受欢迎的人面前。幸好他暂时没有走过来的打算,我更没有任何与他接触的意愿,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
我匆匆沿斜坡走上几人高的河岸向不远处看着我的伊莎贝尔走去,这时候能看到她的笑颜真好。
沿途那位将军再也没有在我和伊莎贝尔面前出现过,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好事。为不使伊莎贝尔担心,我犹豫了几次,还是决定不将清晨班勒塔将军的偶遇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