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屹立于无限广袤的天外混沌之中。
被称为“位面之乡”、“次元之树”的它诞生于未知之年,是物质、精神、能量、法则的完美造物,也是无数位面、时空、次元的起点。
时空与命运交织的河流由它而始,也由它而终。其为万物的根源,亦为万物的永眠乡。
人间、天国、地狱、深渊、冥界这五大主域是它的五根主枝,上面缀连的众多枝桠和无数叶片,则是多达三百六十一个的大型世界与不计其数的中小型位面。大大小小的无限世界组构成了世界树的不朽树冠。
承载着无量大数世界的树冠之下,是正在燃烧着的世界树干,树干由里外三层世界组成,如今,金色的火焰将整株树干笼罩,若是有混沌彼端的窥视者向此处观望,甚至能够看到世界树干中间的位置出现了几道无比巨大的黑色焦痕,烧痕处涌进无穷的混沌碎片和衰亡的气息,这是足以使世界树走向死亡的不可承受之痛。
世界树的底部并不如通俗意义上的树木一样,有着隐藏在地下的树根,它的下半部分直接埋没于无边混沌之中,而其下被无限大的质量压至坍塌的未知空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神明们和众生都叫它“永恒之井”。
永恒之井以下为不可观测的未知之地,有贤者和圣人们敬畏的称那处为“幽暗之界”,无人能知晓它通向哪里,到底有什么,自无穷远的太古以来,它便一直隐藏在神灵亦不愿踏足的星海之下,时空、星辰、因果、神秘…一切事物和概念组成的无形螺旋将它遮蔽的严严实实,成为了最好的防护层。
一颗硕大无朋的火球在世界树的顶端不停地旋转着,无数年来,正是它和它的投影无私的给予了世界树无穷无尽的温暖和能量。而在它与世界树之间,四颗与其相比起来十分渺小,但实际上同样庞大无匹的星体在围绕着世界树旋转,无数闪烁的星辰在周围静谧而玄奥的漂浮着。
望向燃烧着的树干世界,在渐渐拉近视角之后能够看出,由外而内的三层世界都已破烂不堪:高密度的混沌力量由焦痕处倾注而入,穿过了破损的世界晶壁,被混沌排挤的元素海洋将空间的结构撕了个粉碎,一切归于虚无。
唯一残存的是第三世界的中心,元素的混流被一层无形的膜阻挡了起来,边界处围成了一块广阔的平原,或者根据目前的情况来说,是一片即将结束战争的战场。
战场的每一寸地面上几乎都存在着战争的痕迹:刀与剑的深深割痕、被击落的战争堡垒残骸、被魔法和言灵破坏的地表、碎乱成垃圾的炼金傀儡和亡灵魔偶、断裂的附魔箭镞和用尽能源的界石…
而战场上最多的,则是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的尸体,人类、天使、魔鬼、矮人、精灵、兽族、恶魔…几乎每个种族都在这里留下了逝去的族人。
巨龙狰狞的头颅上散落着亡灵的渣滓,凤凰的断翼旁,丢弃着血族公爵的尊贵冠冕,金色肌肤的泰坦巨人在临死之前还在试图挽救着身边的巨兽同伴。
亿万生灵聚集在这里,他们放下彼此的成见,他们一同逝去,与之相对的厮杀者同样死在这个战场上,而活下来的生命则拿起武器,继续和活下来的敌人交战。
曾经高高在上的诸神们如今屈辱的陨落在这里,他们曾经奴役过、收服过、饲养过的众生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然后剥去神格和神魂,站在他们的圣骸上宣告胜利。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
随着时间之河的流动,战场上剩下的动静渐渐消失,除了风声、血液落下的滴答声、空间晶壁开启的细微声响、渐渐稀少的脚步声。
能够被听见的,大概只有战场中心这些人的交谈了吧。
“给我一个机会。”男人低沉而有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
一片沉默,所有的人一时都无言以对,大概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神。
“怎么给你机会,放你走吗?”赤着上身、断了左臂和左腿的男人用右手捂着滴淌着鲜血的右眼,打破了沉默。
“我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神,每天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男人一边认真的说着,一边将肩膀上、身体上、双腿上插着的断刃、箭头等杂物,一点点的拔掉,然后扔到地上,看着它们渐渐的在风中毁灭。但可惜的是,他身上的伤口仍然笼罩着不祥的黑色烟尘,久久不能愈合。
众人都沉默了。
“你们要是不介意,我还能去帮众生祈福,维护世界树和平,保护五界安全。”男人丝毫没有羞耻的表现,依然在喋喋不休。
“好啊,去跟轮回中转生的那些生灵去说啊,看他们给不给你机会?”实在受不了男人的无耻,红衣红裙红发的少女走上前一步,指着男人的鼻子冷笑道。
“那就是让我去死咯?”
“当然啊,我们就是来杀你的啊。”瘦削的黑肤男人嘴角扯动了一下,无奈的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你们这群废渣至少得死一半。”男人摇了摇头,无奈的看着他们。
“谁还在乎生死这种小事呢?”人群最后方,躺在坐骑上,膝盖以下完全消失不见的老人笑着说。
“谈不拢,那就战吧,痛吧,然后去死吧。”男人无可奈何的眨了眨眼。
众人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眼中深处却又有一丝解脱。
…
年轻的男人开始了冲锋,他的每一步都没有奔跑在地面上,而是蹬踩在如同水波般不断震颤的灰色虚空波纹中。
脚下加固过无数次的空间不断碎裂,以他脚步的落地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在战场上迅速的扩散,掀起一波又一波海潮般的空间风暴,而当脚步撤去后,一个个充斥着毁灭意味的黑色漩涡轻轻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其身化为天罚之光,驰骋于虚无之路。
异色的双眸直视着前方,无穷无尽的淡漠和空虚之中,倒映着的只有面前的二十三个身影。
他的双手向前举起,左手掩护,右手出拳。
他有很多个名字,比如“世界主宰”、比如“光明神王”、比如“万军之主”、比如“造物主”、比如“至高天”、比如“上帝”、比如“天主”。有些名字长到甚至他自己都懒得说出来。
他冲锋的时候,虽然只有他一个,但因为是他,所以就是万军冲锋。
他出拳的时候,虽然只有他一个,但因为是他的拳头,所以就有了万军之势。
自然,他和面前二十三个人的一战,就是万军之战。
而对面的人们,沉默的释放出所有的力量,毫无半点保留,为的只是将疾驰而来的男人杀死。
尸山血海凄凉地,二十三人弃其身。
…
“来吧。”
没有能量精神物质的碰撞,有的只是纯粹的泯灭和献上了一切的觉悟。
大概是一个瞬间,或者是一个世界毁灭的时间过去了。
战场在这一刻再也不复存在,三层世界终于全部损毁,伴随着一声细微的轰鸣,世界树干的周围出现了一圈漆黑的焦痕。
无数混沌奔流之力打破了最后的晶壁,世界树被从中截成了两半,无穷无尽的生灵在这一刻似乎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嘶吼。
末日即将来临。
…
空亘的混沌乱流冲击下,守护着最后战场的屏障已然消失,十三个影子漂浮在天外混沌之中。
“还剩十二个…竟然没死到一半,看来我是真的变弱了啊。”男人悲伤的看着胸口处斜插进去的长枪,对着面前的半身老者说道。
二十三个强者在刹那间用出了自己最强的手段,全部的力量,可为了抵御他燃烧神魂使出的最后一拳,依然死去了十一人。
他的左手挡住了众人一拳的时间,可也只是一拳的时间。
这是至高荣誉,可对万军之王来说只意味着耻辱。
“不是你变弱了,是我们变强了。”老者同样悲伤的看着他,身后是十一个伤重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同伴们,其中最凄惨的一个白发男子,身躯和灵魂都已经达到了消散的边缘。
“那是因为你们下了毒,而且这不合道义。”男人指了指身体上的无数伤口,不屑的冷哼道。
“道义终归是多数人决定的。东方人有这样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我也就无话可说了。”男人嗤之以鼻。
“…”老人不想再和他争辩了。
“朗基努斯之枪啊,没想到我竟然真的会死在这破玩意上。”男人试着拔了拔胸口的暗红色长枪,可惜只是让其之上的无数符文雕刻亮了一亮,长枪纹丝不动,不出所料的失败后,他不忿的感慨道。
“你总是太轻视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和事物,这不好。”
“是啊,大概确实不太好。”男人挠了挠头,喃喃道。
“但是老子愿意啊,你管我?”
…
“我真的要死了啊?”男人看着从胸口处开始渐渐崩灭的身体,依然有点不可置信,眼神涣散道。
“是啊,你要死了,上帝要死了。”老者微笑着看着他,身下的坐骑伏倒在空间中一块星辰碎片上,伸出舌头不住的喘息,老者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了看手心鲜红的液体,血液不断的与空气中的无名之物激烈碰撞、冲突绞杀,最后变得白亮如银色粉末,轻轻的散去。
“说不定我会回来呢。”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目光从上而下的扫过世界树顶的四轮巨大明月和完全碎裂的战场,目光在刹那间掠过了无数位面,他想好好的看最后一眼这个世界。
“那就…”
“那就再杀你一次。”红衣红裙红发的少女喘着粗气,拼命的挤出了这样一句话,语气自信勇敢,到了莽撞的程度。
老者欣慰的点了点头。
“那就再杀你一次。”老人转过了头,正色回答道。
“……真无聊,我只是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嘛。”男人无奈的笑了一笑,然后继续抬头望着世界树冠中的无数世界,看的如痴如醉。
男人死了。
这一刻,从男人的躯壳中有什么东西涌出,那是辉煌而又明亮的万物之源。
那是光。
无穷无尽的光明轻而易举的摧毁了奔流的混沌和时空,纵横的光焰交汇于一点,巨大而磅礴的十字在一刹那浮现,然后在下一个微秒燃烧殆尽!
神亡十字。
万物,万生,万族在无穷大的光明中呆滞了一瞬。
“我们…赢了。”
不知谁这么说着,然后流出了眼泪。
一支长枪向下落去,被一只苍老的手握住。
…
世界树的树干停止了燃烧,金色的火焰随着始作俑者的死亡,渐渐的熄灭了。
没有丝毫的拖沓,幸存的十一人都清楚世界树被截成两段的后果,他们在恢复了勉强能移动的力量之后,都尽快地离开了这里,他们既是去拯救,也是去告别。
只余下一个人来收拾残局。
老者伫立在世界树两段的中间,摇了摇头,视线透过神秘的星域,透过断裂的树脊,与那漠然而又怜悯的眼神对视了一瞬,他如负释重的笑了笑。
失去双腿的老人伏在坐骑的背上,轻声唱起了一段长长的歌谣。
…
世界树在酿成大祸之前,被重新连接上了,以一个并不十分正义的方式。
损毁的位面战场进入到缓慢的自我修复中,时间的洪流开始了本体的逆转------这是无法形容的瑰丽伟业,也是最为神秘和叛逆的罪业:
除战场本身之外,其中的一切物体都在时间洪流的逆行中化为了虚无,无论是混沌的海流、元素的逆行、又或者是金属、血液、尸体还有伤痕,当然,有些苟延残喘的生命也不例外。
也许饱受摧残的世界树要许多年才能恢复原状,可许多年还没有来。
人们都充满了希望,希望是最好的东西,大概。
…
第二次逆神之战,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