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响彻天地之间，从封神城墙上可以看到，原本天地相交的那条白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黑线。
封神关北门前，是一片长十几里宽数里的开阔山谷，敌方士兵的坐骑似乎很不凡，眨眼之间那些漆黑如墨的坐骑，便带着背上的士兵冲至城门前数百米开外。
“墨豸！”不知是谁先惊叫了一声，应该是一位有经验的老兵最先反应过来，然后老兵新兵们都反应过来了。这声惊叫，就像是在安静的积雪丛林中，一只小鸟突兀的撞了某颗大树一下，力道不大，却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在封神城墙上，在漫天飞雪里，站立了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的将士们，此刻忽然有些骚乱。他们身上厚厚的积雪纷纷滑落，这场景真的就像是积雪丛林中的雪崩。画面很美，但这时候肯定没有人会有欣赏的雅兴。
“肃静！”少女身后的乐臻向前一步，运足真元一声怒吼，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士兵们只是一时慌乱，转头看到眉头紧皱的将军，想来将军对我们有些失望了吧？顿时有些惭愧，作为军人，就算战死沙场，又岂能有害怕退缩之意？老兵们拍了拍身边新兵的肩膀，又重新注视着敌人。
这是少女执掌封神关边军以来，第一次发生在战场上的骚乱。若是在任何一场其它的战斗中，发生这样的骚乱，以她素来行事的风格，那些骚乱的兵士必然会吃大苦头——如果他们在之后的战斗中没有战死。但这次不是其它的战斗，少女也生不出责备这些将士的想法。
就在刚才，敌军的第一名士兵冲出地平线的时候，少女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这支军队为何能够在百里之外，弄出她都能感知到的动静来。
这样一支气势滔滔的军队，根本不适合偷袭，也不需要偷袭——当然如果换做其他守将，他们也或许已经偷袭成功。就算先前百里之外被发现，只要他们全速冲刺，半刻时间便可抵达，寻常军队根本来不及反应。
少女执掌的封神守军，自然不是寻常军队可比，他们不需要半刻就能迅速就位，痛击来犯之敌；墨豸军主将白袍将军也不是寻常之辈，他在全军冲锋半途，就知道对方已经做好准备，当即改变了策略。真正的厮杀战斗还没开始，两军已然悄无声息地对了一阵。
此刻少女神情凝重，因为她知道敌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也知道敌军主将是谁。但细看她灵动的眸子里，却根本看不到一丝惧意，反而有的是三分兴奋之色，三分不服输的倔强，三分一往无前的战意，还有一分视死如归的决心。
镇守封神关的三年间，父亲数次来信，每一次都会提到同一支敌军，强调了这支军队的可怕。三年来，少女虽未见过这支军队，却仿佛和他们战斗过无数次。这支军队在隶州战场立下过赫赫战功，可谓是隶州叛军的王牌之师，就连太玉陛下也给自己提过醒。这支军队的名字，就和他们的坐骑一样，叫做墨豸！
墨豸是隶州独有的一种可怕凶兽，成年墨豸体长一丈二尺左右，高却只有四尺左右，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知道墨豸的厉害之人，在面对它们的时候哪还有心情取笑。墨豸凶兽全身覆盖着光滑漆黑的皮毛，头顶生有一只独角，一条长尾盘于身后，四只利爪堪比玄铁兵器，除此之外便无其它明显特征。这样精巧的身体组合，天生就是为了极致的速度和灵巧而生。
中土大陆的人族，素来有驯服凶兽为坐骑的传统，而用于战争之中，便称为战兽。整个大陆都知道，任何一支战兽军团，都异常可怕。但同样的，打造一支战兽军团，代价也十分高昂，以大婧帝国之强大，也不过拥有寥寥十多支战兽军团。
眼前的墨豸军，显然不是一整个军团，看样子似乎只有一个营的样子，少女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从守军将士的骚乱，到少女心思急转的回想，其实不过片刻功夫。少女回过神来，猛然看到敌军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径直冲杀过来。
“东方将军！”身边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少女转过头，却是乐臻不知何时到了自己右侧。看他坚定的眼神，少女便知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下令道：“全力攻击，用最快速度打退他们第一波进攻，先破其锐气！”
“遵令！”乐臻应了一声，旋即一声清啸，攻击的命令已传至每个守城士兵的耳中。
轰轰轰~~整座昆山似乎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所震动，城墙在颤抖，墙上的积雪向外飞溅。有经验的老兵，早就运起真元封闭了听觉，一些新兵反应稍微慢了一点，一时间只感觉天旋地转，脚下也有些不稳，身边的老兵急忙在这些新兵身上一拍，方才让他们缓过神来。
神弩箭、裂空石、霹雳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宛若一场流星雨，砸向迎面冲来的墨豸骑兵。墨豸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已达到启灵中境，他们的神魄比普通人不知壮大多少，可以完美地控制协调身体，反应十分迅速。那些飞来的杀戮利器，被他们指挥着墨豸侧身一闪，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躲避掉。即便士兵来不及反应，他们座下的墨豸也不是摆设，天生对威胁极其敏感的墨豸，同样可以避开这些冲击力极大的武器。
飞来的神弩箭、裂空石和霹雳炮弹，大部分都被墨豸军躲避开去，但是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这些被他们躲过去的飞来物，在接触地面的刹那，纷纷剧烈爆炸开来。一时间，墨豸军阵中火光冲天，雪地上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坑洼，数十骑墨豸骑兵还没来得及哀鸣一声，就已近在威力巨大的爆炸中化为飞灰。血雾夹杂在飞溅的冰雪泥土中，红白黑色的烟尘弥漫，看起来触目惊心。
……
……
墨豸军的白袍主将和两个副将没有参与冲锋，他们在军阵后方眼见一轮攻击之后，数十骑墨豸骑兵就飞灰湮灭。饶是以白袍主将素来的沉稳，此刻也忍不住面部抽搐，双锤副将更是满口污言秽语地骂咧起来。
“他奶奶的，没想到封神守军居然还有这等家伙，倒是真舍得用啊！难怪这么些年袁良那老东西寸步难行，想来是东方家的大小姐，专门弄来这些烈炎火硝，来帮她固守封神城的。啧啧，有靠山就是好啊，这等昂贵家伙都能随便使用”。
“休要胡言乱语，看城墙上那些士兵，他们都是节省着使用这些烈炎火硝的，估计他们的存货也不多。若是以往的战斗中他们也使用过，袁良就算是老糊涂也不会不上报的，我想这次他们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白袍主将眉头紧促，紧盯着墙头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再一次小看这小丫头了啊。
“什么？左公将军，你是说，他们提前就准备下了这些烈炎火硝？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我们的企图？难不成我军之中有内奸？”长枪副将闻言大惊，立刻问道。
“非也，其实你们早该猜到了，只不过你们不敢相信罢了。这次损失，到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不过我们墨豸，最喜欢的就是打硬仗，这战斗，才刚刚开始呢。”白袍将军看了二人一眼，微微一笑说道，随即又转头向身后望了一眼，先前那团黑云，正向这边急速飘来，看样子一刻钟左右便可到达。
……
……
墨豸骑兵的冲锋，没有因为一时受挫而有半点停顿，封神守军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第二轮攻击，他们已经冲过数百米距离，来到了城墙之下。
强大的远程武器已经失效，除了弓箭手继续射出箭矢，其余守军将士纷纷抽出佩剑、握紧长枪，等待着墨豸军的进攻。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和墨豸骑兵战斗过，但所有人都清楚，墨豸攻城，不需要任何攻城器械，没有阵法保护的城墙，很难挡住墨豸战兽。
封神关原本自然有护城大阵，但是数月之前，袁良的一次进攻对大阵造成了巨大的损害，至今还未能修复。想来那次进攻，似乎就是为了这场战斗而作的铺垫。
墨豸军没有让守城将士们等待太久，只见密密麻麻的墨豸骑兵宛如蝗虫一般，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在数十丈高的垂直城墙上攀登而上。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墨豸战兽每一次攀爬，它们的利爪都能轻易插入坚硬的城墙岩石。垂直的城墙和水平的大地，对它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数十丈城墙瞬间翻过，但城墙上的守兵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上来。要知道，如果面对面和墨豸骑兵战斗，十多名启灵初期的士兵也未必是其对手，何况墨豸身上的士兵都已达到启灵中上境，这比封神守军的平均水平强大太多。守军将士十分清楚这些，他们纷纷怒吼着，挥动手中的兵器，把墨豸骑兵死死压制在城墙之下一丈以外，墨豸军暂时只能用短弩长枪反击。
于是在封神关城墙上，出现了一幅十分壮丽但又十分残酷的画面，黑压压的墨豸骑兵聚集在城墙边缘，迎面而来的是对手疯狂的箭弩、石块、长矛、飞剑，而他们也用手中的短弩长枪反击着。从远处望去，就会看到赤褐色的城墙上，一个又一个黑点纷纷往下坠，就像一场黑色的雨，很快在墙脚铺了一层黑线。这些落下的尸体里，有墨豸战兽，有墨豸士兵，然而更多的却是封神守军。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尽管守军占尽地利，但他们的力量、反应、敏捷以及持续作战能力，都比墨豸军弱了很多。而且为了不让墨豸军冲上来，守军将士有时候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墨豸的冲锋。尽管守军牺牲巨大，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墨豸军也突破不了防线。
……
……
一颗泪珠落进了积雪里，一声轻响，穿透雪层往下，却在半途变成了晶莹的冰珠，附带着周围的一小片积雪也凝成了冰块。
少女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香案，此时上面自然没有熏香，却有一张极有韵味的褐色古琴。少女就这样席地而坐，坐在冰冷的积雪上，坐在血腥的战场里，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触上琴弦，金戈铁马声中，响起了一声轻叹，一声低吟！
你让我看了一场悲壮，我便请你听上一曲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