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6 (2)
“我本来不应该到这里来的,”她说,对着他低下头,脸上现出受到惊吓的神情。“只是我听说你病了——病得很重;又因为我知道你承认男女之间除了肉欲之爱外,还有其它感情,所以我就来了。”
“我并没有病得很重,亲爱的朋友,只是不舒服就是了。”
“我可不知道这点。难道只有你病得很重了我才有理由来吗!”
“是呀……是呀。并且我好像希望你没有回来才好!你回来得太快了点儿——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还是让咱们尽量往好里处吧。我想你还没听说学校的事,是吗?”
“没有——学校什么事?”
“不过是我要离开这儿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和校董们意见不和,我要和他们分手——就这么回事。”
无论此时还是以后,她一刻也没有猜想到,他让她走给自己惹来了多大的麻烦。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没得到过有关沙斯托的任何消息。他们谈着微不足道的、一掠而过的话题。当他的茶被送上来的时候,他让那个吃惊的小女仆也给淑拿一杯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小姑娘竟会对他们过去的历史如此感兴趣,她下楼时还吃惊地抬起两眼和双手,那模样实在稀奇古怪。他们啜着茶,淑走到窗旁,若有所思地说:“多么美丽的落日啊,理查德。”
“由于太阳的光线穿过这山谷的薄雾,所以从这儿看落日通常是美丽的。可是我却观赏不到这一切,因为它不会照到我躺着的这个阴暗的角落。”
“你难道不想来看今天这个很特别的落日吗?它就像是天打开了一般。”
“啊,怎么不想!可是我过不去呀。”
“让我帮你吧。”
“不行——这个床移不动的。”
“不过你看我另有办法。”
她走到一个旋转镜旁,把它拿到窗边一个可以接收到阳光的地点,然后移动着镜子,直至光线反射到菲洛特桑脸上。
“瞧——现在你可以看见那个巨大的红太阳了吧!”她说。“我肯定它会让你高兴起来的——我确实希望这样!”她一片好心地说,带着孩子般的悔悟的口吻,好像为了他,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不算过分似的。
菲洛特桑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一个古怪的人啊!”他咕哝道,眼里映照出阳光。“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你还想到来看我!”
“咱们别再提起那些事了!”她赶紧说。“我得去赶那班公共马车坐火车回去,因为裘德不知道我来。我走时他不在家,所以我必须直接赶回去。理查德,我很高兴你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严重。你不恨我,是吗?你一直是我多么好心的朋友!”
“知道你这么想,我心里高兴,”菲洛特桑沙哑地说,“不,我并不恨你的!”
他们在这个阴郁的屋子里断断续续地谈着,天很快昏暗下来。女仆点来了蜡烛,淑该走了,这时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或者说让它从他的手中一掠而过,因为她触摸起来实在轻飘得太意味深长了。她刚要关上门便听见他叫道,“淑!”原来他已注意到,她在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流着泪,嘴唇也颤抖了一下。
这样再一次叫住她是不明之举——他一喊出口就知道了,可是他又情不自禁要那样做。她又返回身来。
“淑,”他低声说,“你愿意同我和好留下来吗?我会原谅你,不会计较以前的事的!”
“啊,办不到,办不到!”她急忙说。“你现在已办不到了!”
“那么你的意思当然是说,他现在实际上是你丈夫了?”
“你可以这样去想。他正要和他妻子阿拉贝娜离婚。”
“他的妻子!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妻子呀。”
“那是一个可悲的婚姻。”
“正如你的一样。”
“不错。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他还不如说是为了她。她曾写信给他,说他同意离婚就是为她做了一件好事,因为以后她就可以体体面面地嫁人、生活了。裘德也答应了她。”
“一个妻子……为她做了一件好事。哈,是的,给她完全的自由是为她做了件好事……可是我不喜欢听到这话。我能够原谅你的,淑。”
“不,不!你不能再让我回来了,因为我这人太坏——竟然做了那么些坏事!”
淑的脸上又出现了原先那种惊恐的表情;无论何时只要他从一个朋友变成一个丈夫,她都会出现这种表情,并且采取一切防御措施不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丈夫。“我现在必须走了。我还会来看你的——行吗?”
“我现在也没有让你走呀。我请你留下来。”
“谢谢你,理查德,可是我必须走。因为你没有我原先想的病得那么厉害,所以我就不能够留下来!”
“她是他的人了——整个儿都是他的人了!”菲洛特桑说,不过声音很微弱,她关门时没有听见。她害怕这位小学教师的感情对她发生不利的变化;也许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知道,她对他的不忠行为具有这样一个特点:显得有些马马虎虎,不是那么完全彻底——照一个男人看来就是如此——正由于这两个原因,她才至此还没有告诉他,她和裘德的那种不完整分明的关系。菲洛特桑一面躺在那里,苦恼不堪地扭动着身子,像一个躺在地狱里的人一样,一面想象着她身穿美丽的衣服,内心对他充满了同情和反感,两种感情疯狂地混合在一起;她带着他的姓,正急不可待地要回到她情人的家去。
吉林厄姆对于菲洛特桑的事十分关心,对他本人极为关切,每周要爬上那个小坡两三次到沙斯托来,尽管来回要走九英里路,并且还要在完成学校一天艰巨的工作之后,在茶点到晚餐之间去。这次淑来访后吉林厄姆又去了朋友家,看见他下楼来了,并注意到他的情绪已不再烦躁不安了,而是更加镇定自若了。
“你上次走后她回来过,”菲洛特桑说。
“你不是说菲洛特桑太太吧?”
“就是她。”
“啊!你们和好了吗?”
“没有……她只是来用她那只白皙的小手拍了拍我的枕头,给我当了半小时体贴周到的护士,然后就离开了。”
“哎呀——我真该死!她真是一个卑鄙的女子!”
“你说什么来着?”
“哦——没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多么惹弄人的、反复无常的可鄙女人!假如她不是你太太——”
“她现在就不是,除了在名义上和法律上外,她已是另一个男人的人了。我一直在想——这是我在和她的一次谈话中得到的启示——为了表示我对她的一番好意,我应该彻底解除法律约束;说来奇异得很,我想我能够做到这一点,既然她已回来过,我说我已宽恕了她并请她留下,而她又不答应。我相信这个事实会给我促成这件事的机会,尽管当时我没认识到这个问题。如果她不属于我,硬把她束缚在我身上有何用处呢?我知道——我绝对确信无疑——她会欢迎我走这一步的,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恩德。
因为我作为她的一个同胞,她同情我,可怜我,甚至为我流泪,但是作为她的丈夫,她便无法忍受——甚至厌恶我——用不着把话说得斯斯文文的——她厌恶我,而我惟一应做的就是要善始善终。把已开始的事情一做到底,这是一种具有男子气概的、崇高尊严的、仁慈宽厚的行为……也为了世俗的原因,最好让她独立、自由。由于我做出了于我们两个都是再好不过的决定,我因此将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尽管她还不知道这种情况;从今以后直到死的那一天,我都只看见悲惨的贫穷生活等待着我,因为别人再也不会让我做一名教师了。既然我失去了工作,我的余生大概会过得非常艰辛,得靠微薄收入为生;这样的生活,我最好能独自去承受。我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想到让她走,也由于她带给我的某个消息——裘德也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啦。”
“啊——原来他也有一个太太?这一对情人真是古怪呀!”
“唔——这件事我并不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刚才正要说的是,我给她自由对她毫无害处,并且还可能为她打开幸福之门,这样的幸福她至今连做梦也没梦到过的。因为那时他们就可以结婚,这本来是他们当初就该办的。”
吉林厄姆没有匆忙作回答。“我也许不同意你那样做的动机,”他有礼貌地说,因为他对于自己不同意的观点也是尊重的。“不过我认为你的决心不错——假如你真能付诸实践。但我怀疑你是否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