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5 (2)
他仰身靠着,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她一眼。此时他又想起了她所说的她过去的那段历史,想起了她也这样对待过的那个可怜的基督寺大学生。他认识到,自己也可能成为第二个遭受如此残酷命运的人。
“这真是一次奇异的私奔!”他咕哝道。“也许你一直把我当做了猫的爪子来对付菲洛特桑。我向你保证这事看来几乎是这样——瞧你坐在那儿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啦,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我不让你生气的!”她哄道,转身靠他更近一些。“你刚才确实吻了我,你知道;我承认我并不讨厌你吻我,裘德。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那样做——想想看我们现在的处境,这你还不明白吗!”
一但她为自己辩护时候他是怎么也不能和她对抗的(这一点她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握住对方的手安静地并排坐在那里,最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如有所悟地说:
“虽然你事先发了电报订房间,我也是不可能去那禁酒旅馆住的!”
“为什么不可能?”
“你非常明白啊!”
“那好吧,肯定还有其它的旅馆开着。有时我想,你由于那件愚蠢的丑闻而嫁给了菲洛特桑,从那以后你表面上装着很有主见,其实你和任何一个我认识的女人一样受到社会习俗的制约!”
“精神上可并不那样。可是我没有实行我见解的勇气,这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结婚也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丑闻,而是因为有的时候,一个女人喜欢被人爱,这种爱战胜了她的良心;尽管她一想到残酷地对待一个男人就感到极度痛苦,她还是鼓励他去爱她,而她一点也不爱那个男人。然后,当她看见他难受的时候,她才后悔起来,于是又尽量去纠正错误。”
“你的意思不过是说,你只是和那个可怜的老家伙逗着玩,并不当真,接着你就后悔了,为了补救你嫁给了他,尽管你那样做让自己痛苦得要死。”
“唉——你要说得那么残忍,就算是有一点儿像吧!——再加上那件丑事,以及你对我隐瞒了本该早告诉我的事!”
他看见他的责怪使她烦恼不堪、眼泪汪汪的,于是安慰她道:“好啦,亲爱的,快别在意了!假如你愿意,把我钉在十字架上我也心甘情愿!我明白,无论你做什么,你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
“我是个毫无原则的非常坏的女人——我知道你心里这样看我!”她说,极力眨着眼把眼泪挤掉。
“我心想并且也知道你是我亲爱的淑,无论离得再久再远,无论现在和未来怎么样,都不能把我和你真正分开!”
虽然她在许多事情上都老于世故,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又像是一个多么幼小的孩子,裘德的话使她心满意足,等到达旅行终点时两个人已言归于好了。奥尔德布里克汉是北威塞克斯的一个郡城,他们到时已快十点了。由于那封电报的原因,她不愿去“禁酒旅馆”住,所以裘德又去打听另外一家;一个青年自愿帮他们找,把他们的行李用车运到了前面一些的“乔治旅馆”——原来这就是裘德和阿拉贝娜分开若干年后,上次碰见时曾一起住过的旅店。
然而,由于他们是从另一扇门进去的,加上他又心事重重,所以他最初并没有认出这个地方来。他们都订到各自的房间后,又走下楼去吃末班夜餐。趁裘德一时不在,那个待女对淑说道:
“我想,太太,我记得你那位亲戚,或朋友,或不管什么,以前曾来过这儿一次——也像是这么晚了,和他太太——至少那位夫人决不是你——情况也正和你现在一样。”
“哦,是吗?”淑说,感到一些恶心。“不过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吗?”
“大约一两个月前吧。那是一个漂亮丰满的女人。他们就住在这个房间。”
裘德回来了。他坐下来吃晚餐,这时淑显得闷闷不乐,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裘德,”他们那晚在楼梯口上分手时,她满怀哀怨地说,“我们现在怎么不如过去那么惬意,那么令人愉快了呢!我不喜欢这儿——我忍受不了这个地方!我今儿也不如往常那么喜欢你了!”
“你看起来很烦躁不安,亲爱的!为什么呢?”
“因为你带我到这儿来太残酷了!”
“为什么?”
“你不久前才和阿拉贝娜来过这儿。瞧,我都说了!”
“哎呀,唉——”裘德说,环顾四周。“不错——是这家旅店!我真的不知道,淑。唔——这并不残酷,因为我们还和过去一样,只是两个亲戚住在一家旅店里啊。”
“你们是多久以前到这里来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呀!”
“就是我在基督寺遇见你后我们一起回玛丽格林去的头一天。我对你说起过我碰见她的事。”
“是呀,你说过你见到她了,但是你并没有把情况全都告诉我。你只说你们见面时彼此都很陌生,在上天的眼里已根本不是夫妻,而并没有说你和她已和好了。”
“我们并没有和好,”他忧闷地说。“我无法解释,淑,”
“你一直在欺骗我,你——我最后的希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件事的,永远不会!”
“但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亲爱的淑,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并不是情人!你实在太前后矛盾了,这阵又——”
“朋友也会有嫉妒心的呀!”
“我真弄不明白。你对我什么也没承认,可我就得向你承认一切。毕竟说来,你那时和你丈夫的关系是很好的呀。”
“不对,我没跟他好过,裘德,哦,你如何能这样去想呢!事实上你欺骗了我,即使你不是有意的。”她感到万分屈辱,他因此不得不把她带进她房间里,关上门,以免让人听见。 “你们住的也是这个房间吗?是的,从你的表情上我看得出就是这个房间! 我不要住在这里面!啊,你又得到了她,太不可信任了! 我还为你跳过楼呢!”
“可是淑,她毕竟还是我的合法妻子,如果不——”
她一下滑下去双膝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床里哭泣起来。
“我从来还不知道有如此不合情理、占着毛坑不拉屎的人,”裘德说。“你不让我靠近你可又不让我靠近任何别的人!”
“哎呀,你真不理解我的感情!为啥你就不明白呢!为啥你这样粗俗呢!我为你跳过楼的呀!”
“跳过楼?”
“我无法解释!”
他确实不很了解她的感情。不过他还是了解一点儿,因此他开始和从前一样爱她了。
“我我从那时候到现在还一直以为你除了我外,就不喜欢任何人了世界上任何人也不需要了呢!”淑继续道。
“那倒是真的。我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裘德说,和她一样的苦恼不堪。
“但你一定经常想到她!或者”
“没有我用不着那样你也不理解我的女人们都不理解!你干吗要这样徒然地大发脾气呢?”
她从被子上抬起头来,噘起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假如不是因为那事,我也就照你的意见去禁酒旅馆住了,因为我那时已开始认为我确实是属于你的!”
“唔,这是毫无关系的!”裘德冷冷地说。
“我当然认为,既然许多许多年前她自己离开了你,她实际上就绝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我觉得,你和她分离以及我和我丈夫的分离,都使婚姻不复存在了。”
“我不说就算了,一说总要指责她,而我又不想这样做,”他说。“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把我们的事解决了的。她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结了婚真正地嫁给他了!我直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之后才知道。”
“和另一个人结了婚?……真是罪过世人们这样看的,但他们又不相信。”
“好啦现在你又恢复原样了。不错,那是一种罪过尽管你不那么认为,但又不得不带着可怕的心情去承认。我可绝不会去告发她!她显然良心上感到痛苦,所以才催促我和她离婚,让她合法地重新嫁给那个男人。因此你也看得出来我不可能再去见她了。”
“你见到她的时候,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吗?”淑站起身问道,变得更加温和起来。
“一点不知道。总而言之,我认为你是不该生气的,亲爱的人儿!”
“我没生气。不过我也不会去禁酒旅馆住了!”
他笑起来。“没关系的!”他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非常快乐!这可超出了称为我的这个可怜虫应该得到的呀你的精神,你超尘拔俗的身体,你可爱、甜美、逗弄的幽灵它们已远非肉体,所以当我来搂你的时候,我几乎是认为我的手像透过空气一样透过你!原谅我的感觉这么粗俗正如你所说的!请记住,当我们真正互不相识时彼此以表兄妹相称,那不过是一个陷阱而已。我们父母之间的敌意,倒激发我对你产生了兴奋之感,这种兴奋甚至比对一个新朋友的新奇感还强烈。”
“念念雪莱《心心相印》那首诗里优美的诗句吧,好像它们就是对我说的!”她恳求道。他们站在那里,她把身子向他倾过去一些。“你不知道那几行诗吗?”
“我几乎什么诗也不知道,”他沮丧地回答。
“是吗?你听下面是其中的几行:
在高高的天上有一个生灵,我的灵魂
常在梦幻般的漫游中与它相遇。
有一位超尘拔俗的高贵天使
隐身于那光辉灿烂的女人之体……
“啊,这是多么美妙的话呀,因此我不念下去了!不过你说那就是我吧!快说那就是我吧!”
“那正是你,亲爱的,确确切切像你呀!”
“现在我原谅你了!好吧,你可以再吻我一次可别吻得太久啦。”她小心谨慎地把手指尖放在脸颊上,他照着她的要求吻了一下。“你确实很喜欢我,是吗,尽管我没有你知道的?”
“是喜欢你呀,亲爱的人儿!”他叹口气说,然后和她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