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4 (2)
“那么我想你就无权发表你的看法。我就做过那样的人。而假如一个男人身上具有一点男子气概或骑士风度的话，他的看法可就大不一样了。我过去一丁点儿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许多年都和女人们没有来往——仅仅把一个女人带到教堂，给她戴上戒指，就有可能使一个人卷入日复一日，连续不断的悲剧，正像我和她现在所遭受的悲剧一样。”
“那么，我还能承认让她离开你的某种理由，只要她不与任何男人来往。可是她去和另一个大献殷勤的男人在一起，那可又另当别论了。”
“绝不是这样。假定——我相信这一点——她宁愿忍受目前的痛苦，也不愿我让她作出保证不和他来往呢?——一切都是她个人的问题。这与一方面同丈夫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又背信弃义、对他不忠完全是两回事……不过她并没有明确表示要去做他太太和他同居的意思，虽然我认为她有这样的打算……就我所知，他们俩可没有那种卑鄙无耻的、仅仅兽性的感情——这可是再糟糕不过的了——因为这使我觉得他们的感情会持久不衰下去。我本来并没有打算对你承认这件事：在我刚结婚的头几个礼拜里，我可是小心谨防的；有一天晚上他们在学校里呆在一起时，我藏在一边听见了他们说的话，直到那时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为此事感到丢脸。不过我想自己那时也只是在行使一个合法的权利而已。从他们的举止上，我发现他们彼此的感情中包含了异乎寻常的亲密或同情，这种感情不知怎么地驱走了一切粗俗的东西。他们最高的愿望就是能够在一块儿——分享彼此的感情、幻想和梦想。”
“柏拉图式的恋爱（指纯精神而无肉欲的爱。）!”
“哦，不是那样的。塞莱式的恋爱（指心灵相通感情相通之爱。）还更接近一些。他们让我想起了——叫什么名字来着——拉昂和西施娜，也有些想起保罗和弗吉尼亚拉昂和西施娜是雪莱诗中的一对青年男女。保罗和弗吉尼亚是法国诗人圣华埃尔(1737—1814)诗中的一对青年男女。）来。我越考虑，越完全地站在了他们一边!”
“但是假如人们都像你所想的这样去做，就将会出现整个家庭的解体。家庭就将不再是社会的单位了。”
“是呀——我实在感到摸不着头脑，我想!”菲洛特桑忧伤地说。“我过去就不太善于作推论，你记得的……然而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和孩子没有了男人就不是社会的单位了。”
“老天爷!——那可是母系社会呀!……她也这样说过吗?”
“哦，没有。她几乎没想到我的见解已比她淑的先进了——这都是在最近十二个钟头里起的变化。”
“这会把这一带大家公认的观点搅得一塌糊涂的。天啊——沙斯托的人会说出什么来呢!”
“我没有说那里的人不会说闲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我所说的，我只是一个有感觉的人，不是一个会推论的人。”
“好啦，”吉林厄姆说，“咱们不要激动了。让我去弄点喝的，咱们边喝边谈。”他走下楼去，取来一瓶苹果酒，每人喝一大杯。“我觉得你现在被弄得飘飘然了，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他继续道，“回去吧，下决心克服一下你那些怪念头。但要留住她。我四处都听人说她还是个年轻妩媚的人儿呢。”
“啊，不错!所以才这么让人痛苦!唔，我要走了，还得赶那么远的路。”
吉林厄姆送了朋友一英里远，分手的时候他说，这次他们谈论的话题是很独特的，他希望彼此能够通过这次谈论使他们旧日的友谊得到更新。“别让她离开你!”他最后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对菲洛特桑说，朋友只回答道：“嗯，嗯!”
菲洛特桑一个人在夜色朦胧中行走，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司徒河的支流潺潺的流水声；这时他说道：“这么说吉林厄姆，我的朋友，原来除了那些话，你也没有更强有力的理由来反对我那样做呀!”
“我想应该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过来——我就是这么想的!”吉林厄姆独自返回时这样咕哝道。
第二天早晨吃中饭时，菲洛特桑对淑说：
“你走吧——愿和谁在一起都由你。我绝对地、无条件地同意。”
一旦做出了这个结论之后，菲洛特桑就越来越感到，它不容置疑是正确合理的。一个女人哀求着得到他的怜悯，他在尽自己的义务帮助她，这使他觉得心平气和、一片宁静；这种感觉，几乎压过了让她离开的那种痛苦。
又过去了几天，他们最后的一顿晚餐到了——那是一个刮风多云的夜晚——在这片高地上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此情此景给他留下了多么永久的印象：她移着步子走进客厅来吃茶点的那副神情；那苗条柔软的身躯；那圆圆的、紧张的面容，加上日日夜夜心烦不安又显得有些苍白，表示她可能遭受了悲惨的事情——这种情况与她那欢快活泼的年纪是完全对立的；她试图想吃点这吃点那，但是什么也吃不下去。她这样神情不安，本来是因为担心她的离开会使他受到伤害的；但如是被一个生人看见，他或许还以为菲洛特桑在她剩下的最后几分钟里，还闯进来打扰她，惹她生气不满呢。
“你还是就着茶吃一片火腿，或一个鸡蛋，或其它什么吧?就吃那么一口黄油面包怎么能赶路呢?”
她接过他递给的一片火腿，他们坐在那儿谈着锁碎的家务问题，比如这个或那个小橱的钥匙放在哪里，哪些小额的帐款已付清，哪些还没有。
“我天生就是一个单身汉，我知道的，淑，”他极力带着英雄般的口气说，好让她放心。“所以没有太太在身边我真的也不会觉得厌烦，不像其他一度有过太太的男人们。我还有个美妙的癖好，打算写本《威塞克斯的罗马古物》，这将会占去我所有的业余时间。”
“假如你任何时候想把稿子给我抄，像过去那样，我会非常高兴的!”她温和柔顺地说。“我非常愿意对你仍然有所帮助——作为一个——朋友。”
菲洛特桑琢磨了一下，说：“不用了，我想假如我们要分离，就应该实实在在地断绝往来。由于这个原因。我不希望问你任何问题，尤其是不希望你把你的行动，或甚至你的住址告诉给我……哦，你需要多少钱?你一定需要一些钱的，我知道。”
“唔，当然，理查德，我怎么能想得出带着你的钱离开你呢!再说我也不需要钱了。我自己有足够的钱维持很长时间，裘德也会给我的——”
“我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情，如果你不介意。你现在绝对自由了，以后你走什么路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好吧。不过我得说，我只把我个人的一两件换洗衣服和一两样完全是我私人的小东西装进箱里了。我希望你先看看我衣箱里面装的东西，然后我再关好。此外就只有一个小包裹了，我将把它放进裘德的提包里。”
“我当然绝不会做检查你的行李这种事!我还希望你把寝室四分之三的家具都带走。我不想去为它们操心。有一小部分家具是我穷苦的父母留下来的，我对它们还有某种感情。其余的你什么时候想派人来取都欢迎。”
“我绝不会那样做的。”
“你坐六点半的火车走，是吗?现在差十五分到六点。”
“你……我要走了你好像并不怎么难过，理查德!”
“哦，不难过——也许不难过。”
“你有这样的态度真让我喜欢。我一开始不把你看做是我丈夫，而只把你看做是我过去的老师，我就喜欢你了，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不会假装说我爱你的，因为你知道我并不爱你，我只把你当做一个朋友。我觉得你的确是真够一个朋友的!”
想起这些事情，淑眼里一时又涌出了一点儿泪水。随后她要坐的去车站的公共马车到了。菲洛特桑帮着把她的行李放到了顶上，并把她扶上了车，在和她告别的时候还勉强做出吻她的样子；她很理解这一点，也照着做了一下。他们分别时显得很快乐，因此马车夫除了以为她要短期外出一下外，就不会想到其它上面去了。
菲洛特桑回到屋里便爬上楼去，打开了马车开走那一方的窗子。不久车轮辘辘的声音消失了。然后他又走下楼，紧绷着一副面孔像是承受着痛苦一般。他戴上帽子走出屋去，沿着马车开走的道路走了一英里远。突然他又转过身返回家里。
他刚一进屋，就听见从前屋传来朋友吉林厄姆招呼的声音。
“我来时一个人也叫不应，所以看见你的门开着我就自个进来了，我可没有客气呀。我说过我要来看你的，记得吧。”
“不错。我很感激你来看我，吉林厄姆，尤其是今天晚上来。”
“你太太怎么——”
“她很好。她已走了——刚走了。那是她的茶杯，一小时前才喝过的茶杯。那个盘子就是她——”菲洛特桑的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他转身去把茶具放开。
“顺便问一下，你吃过茶点了吗?”一会儿后他问，声音又恢复了原样。
“没有——吃过了——别管我的，”吉林厄姆心事重重地说。“你说她已经走了吗?”
“是的……哪怕为她去死我都愿意，但就是不愿凭着法律对她残酷无情。就我所知，她是到她情人那里去了。他们要做什么我无法告诉你。但无论她做什么我都完全同意。”
菲洛特桑的话语显得沉着稳定，使他朋友觉得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走了好吗?”他问。
“不行，不行。你来了我真是有幸。我有些东西要整理、清除。你帮帮我好吗?”
吉林厄姆同意了。小学教师走到楼上的房间去，打开一些抽屉，把淑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取出来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我让她把东西都拿走，她不肯，”他继续道，“可是当我作出决定让她离开随她怎么去生活时，我确实是下了决心的。”
“如是有些男人，他们只能做到同意和她分居就完了。”
“我已经考虑过这事，也不想争辩什么。在婚姻问题上，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世界上最守旧的人——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有用批评的眼光来看待其它的道德标准。但是一些事实眼睁睁地盯住我，我无法反对它们。”
他们继续默默地收拾着东西。然后菲洛特桑关好箱子，转动了钥匙。
“好啦，”他说，“让她带着这些东西去打扮给别人看吧，但绝不要再让我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