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8 (2)
“哎呀,科克罗先生,瞧你!你怎么能把这种故事讲给我这样一个天真纯洁的人听!”她快乐地高声道。“科克罗先生,你是用什么让你的胡子卷曲得这么好看的呢?”由于这个青年刚刚才修过面,所以这话引起了大家对他的取笑。
“得啦!”他说。“给我来杯库拉索酒,(库拉索酒,一种带有橙皮味的甜酒。)还要一根火柴!”
她从一个很好看的瓶子里给他斟上这种酒,划燃一根火柴替他点上烟,在伺候他时显出一些顽皮的样子。这时他喷出烟来。
“嘿,最近有你丈夫的消息没有,亲爱的?”他问。
“一点也没有。”她说。
“他现在在哪里?”
“我是在澳大利亚丢下他的,我想他大概还在那儿。”
裘德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干嘛你要离开他呢?”
“你别问好啦,自然也就听不到谎话了。”
“那就不问吧,快把零钱找给我呀,我快走了你都还没找出来。我要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城市里,潇洒浪漫地在大街去走一遭,走得无影无踪的!”
她从柜台上把零钱递给他,而他在接零钱时抓住了她的手指不放。她微微挣脱着,发出嗤嗤的笑声;他对她说了声再见后就走了。
裘德像个哲学家一样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真是太出奇了,阿拉贝娜现在离他的生活多么遥远!他一点也意识不到他们之间有名无实的那种密切关系。既然是这种情况,在当时那种心情下他对阿拉贝娜是他妻子这一事实就毫不关心了。
她招待的那间雅座这时顾客已走空了,他略想了一下便走了进去,再走向柜台。起初阿拉贝娜没有认出他。然而他们的视线相遇了,她先是吃了一惊,最后显出既富有幽默又放肆无礼的眼神来,说道:
“哎呀,我的天哪!我以为你几年前就入黄土了呢!”
“啊!”
“我从没听到过你的消息,不然我就不会来这儿了。不过千万不要介意!今天下午我怎么招待你呢?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酒?好啦,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凡这酒吧里有的我都可以请!”
“多谢了,阿拉贝娜,”裘德仍板着一副面孔说。“不过我已喝了这么些酒,不想再喝了。”事实是,他本来有一阵是想喝烈酒的,但由于她的突然出现,这种念头一下就被彻底打消了,好像他一瞬间回到了只会喝牛奶的婴孩时期。
“真可惜,因为你现在喝酒可以分文不花的。”
“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大约六个礼拜。我是三个月前从悉尼回来的。你知道,我总喜欢这种生意。”
“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唔,正如我说的,我以为你早已光荣了。在伦敦的时候我从一个广告上看到这儿招工。在这儿谁也不可能认识我,即使我在乎的话,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基督寺。”
“你为啥要从澳大利亚回来呢?”
“哦,我有我的原因……这么说你还没有当上一个学监呀?”
“没有。”
“连个牧师也不是?”
“不是。”
“连一个非常受人尊敬、不信奉国教的绅士也不是?”
“我过去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不错——一看就知道你没变。”她一边懒散地把手放在啤酒泵拉手上,一边带着评论的眼光观察他。他注意到她的手比过去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小巧白皙了,拉着啤酒泵的那只手上戴着一个装饰戒子,上面镶的蓝宝石像是真的——事实也如此,那些常来酒吧的小伙子们也把它们当真的大加赞赏。
“这么说你对人家说你还有一个丈夫了,”他继续道。
“是呀,我想如果我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寡妇可就让人难堪了——虽然我本来是喜欢这样的。”
“你说的不错。这儿有些人认识我。”
“我不是指的那个原因——因为我说过,我并没有想到你会在这儿。我是指其它的原因。”
“什么原因呢?”
“我不想去谈论它们,”她逃避地回答,“我生活得很好,没有想着需要和你在一起。”
这时来了一个下巴几乎没有的家伙,他的胡须就像女人的眉毛一样。他要一种很奇特的混合酒,阿拉贝娜只好离开去招待他。“我们不能在这儿谈话,”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你等到九点钟好吗?答应我吧,别犯傻了。我可以提前两小时下班的,只要说一声。这阵儿我并没住在店里。”
他想了一下郁郁不乐地说:“我过一会儿再回来。我想我们最好都把事情安排一下。”
“唉,真讨厌还要安排!我没有什么可安排的!”
“不过我必须得弄明白一两件事情。你不是也说这儿不能谈话吗。好吧,我会来找你的。”
他把自己未喝完的酒搁在那儿,走出了酒吧,在街上踱来踱去。他对淑怀着清澈透明的感情,怀着忧伤的依恋。而阿拉贝娜的突然出现使他非常烦乱不安。虽然阿拉贝娜的话绝不可信,但他还是认为她话中所含的意思——她并不想打扰他,她真的以为他死了——或许有几分真实。不过,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必须直截了当,法律总归是法律,虽然他和淑如同东方和西方一样再不可能合到一块,但在教会的眼里他们仍然是一个整体。
因为不得不在这儿见阿拉贝娜,所以他也就不可能守约去奥尔弗雷兹托见淑了。一想到这他就感到万分痛苦,但这种局面又是不可避免的。也许因为他有了私下的爱情,天公有意要让阿拉贝娜来干预他、惩罚他。他晚上就这样在城里四处游荡着,等待着时间过去,而且还要避开那些教堂、学院的领地,因为一看见它们就感到难以忍受,然后他又向酒吧走去,正好这时红衣主教学院的大钟敲响了一百零一下,使他似乎感到这碰巧对自己是一个无缘无故的嘲讽。此时酒吧里灯火辉煌,整个场面更加活跃欢快。女招待们个个花枝招展,脸蛋儿都带些粉红色,她们的举止也显得更加生动活泼——更放任、更兴奋、更性感、更直截了当地表达她们的情感和欲望,但笑声中缺少了生气,毫不含蓄。
在前一个小时酒吧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男人,他从外面还听到了他们的喧闹声;不过顾客终于越来越少了。他向阿拉贝娜点点头告诉她,她下班出来时他在门外等她。
“可是你先得和我一块喝点什么,”她颇有兴致地说。“就提前喝点儿睡前酒吧,我总是这样。然后你再到外面去等一会儿,因为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看见走在一起。”于是她拿来两杯白兰地,将她的那杯很快就喝光了,虽然从她的面容上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已喝了不少,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数小时泡在酒吧里吸了不少的酒气。他也喝完了自己的酒,然后走到酒吧外面去了。
没过多久她便出来了,穿件厚实的短外套,戴顶别着一支黑色羽毛的有边帽。“我就住在附近,”她说着挽起他的胳膊。“我自己有一把前门钥匙,随时都可以进去的。你想作些什么样的安排呢?”
“哦——没什么特别的,”他回答,感到非常懊丧和厌倦,心里又想到了奥尔弗雷兹托,想到了那班他没能乘上的火车,淑到达时发现他不在那儿可能会产生的失望,想到他又失去了由她陪着在星光下爬上那些长长的、寂静的小山回玛丽格林去的快乐。“我真的应该回去!恐怕我姑婆已经快要断气了。”
“明天早晨我和你一块回去好啦。我想我可以请一天假的。”
阿拉贝娜提出的这一想法很令人不快,因她对于他的亲戚或他本人都不过像一只母老虎而已,并无更多的感情,而她却要去到他奄奄一息的姑婆床前,还要见到淑。然而他说,“当然,如果你想去就去吧。”
“唔,那个我们后一步再考虑算了,……你看,假如我们不事先商量好,呆在这儿不是很别扭吗——不少人都认识你,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多,尽管毫无疑问我和你是有关系的。既然要去车站,咱们坐九点四十分的火车去奥尔德布里克汉好不好?要不了半小时就可以到那儿,这样一晚上谁也不会认识我们,我们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动,直到拿定主意是否公开我们的关系。”
“随你怎么都行。”
“那你等一下我,去拿两三样东西。这就是我的寓所。有时工作晚了我就在酒店里过夜,所以晚上不回来别人也不会怎么想的。”
她很快就回来了,他们来到火车站,坐了半小时火车便到了奥尔德布里克汉,并走进车站附近一家三等客栈,正好赶上最后一轮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