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用透明胶带粘好的荷花,一张很久之前的报纸。许染在奶奶的老屋拿来的,很多年前,她就想问清事情的始末。那张报纸上,是李叔叔任Z大美术系教授的消息,许染有些疑问,只是如此普通的一件事,为什么会被刊登在报纸上,还有,为什么会有爸爸的名字?
他的一贯风格,那幅画的右下角也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名字,恒之。爸爸就叫许恒之。
“三十年前,我认识你李叔叔的时候,我们还年轻,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相同的志向。”许染坐在父亲身边,认真地听他讲他的故事。
“这么说来,报纸上说的突然消失的画家真的是爸爸。”许染淡淡道。
那年的报纸上说,爸爸和李叔叔是当年最负盛名的两位画家,当时一幅画便可以拍卖到上万。当时Z大要聘请一位美术系教授,邀请了爸爸,最后是李叔叔应邀进入大学教书,此后爸爸便在画界消失,不再出现。
“是当时遇到了你妈妈,才打算好好过日子,不想在外奔波,所以同你妈妈去了她的老家,你李叔叔本不愿去教书,但我恳求他,他才愿意的。”许恒之叹了口气,面容平静。
“李叔叔说他很感谢你。”许染笑道。
“是我该感谢他,小染。”
“那……妈妈又是怎么回事?”许染问。她对妈妈,没什么印象,记忆中只见过两次,只知道爸爸妈妈很早就离了婚。
“以后再说吧,我们先进去。”
已经六月了,不是草长莺飞的三月,不是迎春花开的四月,也不是盛夏前夕的五月,已经六月了啊。她说过想要陪他终老,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她都做不到。
离开了那座城市三天,不敢开手机,不敢上网,怕他们找她。她很懦弱,不想让他们担心。她知道她的身体状况,骗了迟晔,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她自己。说起来她并不是不辞而别,她给他们发了短信,她想的理直气壮。
爸爸安慰她说等病好了就回去。其实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已经降低到陪到爸爸终老就好了。
风吹了进来,这是一座郊外的二层小楼,很有家的感觉,远处是一片野花地,从楼上向外看,很美。每天早晨,她会早起去外面散步,回来跟爸爸吃早饭,然后爸爸开车带她去医院。
他会不会找她呢,很焦急,很认真?就像当初她找他一样?迫切,希望?
爸爸跟她说放心,他会告诉迟晔她在他这。
迟氏集团。
唐子扬看着面前的迟晔,一脸抱歉。他汇报不及时,才让她走掉。而后他焦急地查了许染的航班,然后来告诉迟晔。迟晔开始很焦急,许染电话关机,邮件不回,留下一条莫名的短信很让人担心。若不是公司出了点事,他都怀疑迟晔现在早已坐上飞机,去了许染身边。
迟晔的电话响起,他接听,安静地听着,不做回答,沉默地挂了电话。皱起的眉头还是不能舒展。
“怎么了?”唐子扬问。
“丫头在小叔那里。”迟晔淡淡道。
“这妹子可真够异想天开的,什么时候回来?”唐子扬笑笑,语气放松。
“没说。”
“他们现在在哪?”唐子扬问。
“不知道。”
真够烦人的。唐子扬干笑道,“没关系,我帮你调查。”
“子扬,不管用什么方法,到上次的医院,把丫头的真实病情查出来。”迟晔目光沉重,面容冷峻,想到这里,眸光暗淡下来。
“你是怀疑……”唐子扬还未说完,迟晔重重点头,“嗯。”
那个笨蛋很笨,他一直知道。
夕阳斜进小楼里,懒懒地赖在那里,很久才稍稍动弹。许染无聊的折起了星星,小时候总是相信折满一千个就能实现她的一个愿望,所以,她折的越多越好,那样就可以实现她许多愿望了。现在,她不过把它当成打发无聊的工具。
爸爸已经很久没画画了,在她印象中,除了教她,几乎没见过爸爸画画,她珍藏的那些手稿,都是爸爸丢弃在桌面上的,她捡起来视若珍宝。可现在爸爸在她面前,支起画板,认认真真作画。
她好奇地跑到画前,想要看看爸爸画了什么。
“是我?”许染不可思议地问。爸爸把她周围的景色连同她和折星星时的神态一并收入了画中,是速写,右下角两个小字,恒之。
许恒之点头,笑道:“嗯。”
许染拿起画,安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爸爸醉酒时情景,和那时说过的胡言乱语。
谁能保证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只画一幅画,为了那一个人?爸爸苦涩地笑了。很久之后,她知道了,那个人是爸爸。
许染不安问道:“爸爸……为什么要画我?”
许恒之摸摸她的头,“傻小染,你是爸爸的女儿啊,爸爸不画你画谁?”
许染扑在爸爸怀里,像一个受了伤又得到极大安慰的孩子。这么多年,能听到爸爸的这番话,她很感动?是的。二十六年来第一次。
“爸爸,以后我们就这么生活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了。”
许恒之拍拍许染的背,“好,爸爸答应你。”
这里位置不算太偏,但如果不是爸爸每天开车带她去市里,她几乎与世隔绝,远处有几栋别墅,很低,很精致,没有市里那种拥挤的感觉,她喜欢这里,喜欢爸爸的陪伴,喜欢外面的野花。她知道爸爸两年来一直都在这里。
爸爸给她一个建议,如果实在觉得日子过的太无聊,他会载她去小村子里找个小学,到那里义务教小朋友画画,她说她考虑一下。从大学老师直接跳级,降低为小学老师,实在是应了秦小穆那句话,怕她折了祖国未来的花朵……许染笑笑,目光温柔。
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没多坚强,甚至比八年前更加脆弱。不像窗外的野花,即使在暴雨中也能坚强站立,即使被打落花瓣。
这里远离迟晔的城市,即使迟晔查到她的飞机在哪里降落,也不会找到她的踪迹。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他。只有几天的幸福时光,她会牢牢记得的。她这么矫情地想。
夜晚,爸爸给她熬了鸡汤,端给她喝。她认识的一堆人里,只有她不会做饭,有时她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但仅仅只是限于羞愧而已,从来没付诸实践。
“爸爸,你教我做鸡汤好不好?”
许恒之笑笑,“我们小染难道想学做饭了?”
许染干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呃……学着玩玩而已……”
“好,那明天教你。”
许染挠挠头,没有答话。
她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明天,最重要的是她不一定有兴趣啊……
爸爸出了她的房间。
许染打开保温瓶的盖子,热气从里面溢出。她红了眼睛。自私地认为是被热气熏得变红了,忽略她心里的难受。
捉迷藏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因为她藏起来了,又没人找她。她是个坏人,心甘情愿地离开了他,却还是希望他能找她。她有一千个理由要离开他,却想找出那一个理由,想要回到他身边,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除了和小穆相同的那条短信,另一条短信,足以让他大发雷霆。傍晚,她才有勇气发给他。
迟晔,经过短暂时间的约会,我发现我们并不合适,因为我暗恋了你那么多年,是我自以为是地以为还在喜欢着你,其实是我把喜欢你当成了一种习惯,这次我离开,就是要试着摆脱这种习惯的,三天来,我发现没有你我也可以过的很好,就像是那八年没有你的日子我照样过的不错,只是那时心里暗示自己忘不掉你,所以,我已经知道了答案,祝你幸福。许染。
字字坚定吧,她自己都找不出哪里不好,在心里默默打了两天的稿子,终于写出来,删了又删,把长篇大论变成了简单的几句话,迟晔他那么聪明,一定能看懂她的意思。
迟氏集团大楼。
迟晔站在窗前,身影有些落寞,手中拿着唐子扬给他拿过来的报告,眸光沉重,手机被搁在桌上,无人理会。
被窥探了心里的秘密,丫头,这次我怎么能再放任你?
迟晔走到桌旁,拿起手机,那条短信又跃入他的眼帘,轻笑一声,想起那个笨丫头,有些揪心,有些沉重,竟还有些……放松。
唐子扬敲了敲门,迟晔示意他进来。
“阿晔,你真的要晾着小染妹子不管?”唐子扬吃惊问道。
迟晔抬眸,声音低沉,“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唐子扬瞥了他一眼,丧气说道:“没有。”
那丫头竟然敢骗他说喜欢他只是习惯。
她竟然还说有没有他过的都一样。
她竟然还说她一直暗示自己才喜欢的他。
唐子扬看着迟晔阴沉的脸色,心里暗叫不好。凭什么别人做错事,受伤害的总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