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烟随意地倚在软塌上，手拄在下巴上眼神迷离地望着一跳一跳的炉火出神，火光的映衬下，慵懒的姿势更添媚态。
“哼，皇帝老儿越来越小气了。”锦袍老者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看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莫烟冷哼了一声，“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莫烟回过神来，伸了个懒腰，娇媚地一笑，“当然是想你了。”身子往塌里一挪，让老者坐在了身边，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老者的脸上换上了笑容，轻轻拍了拍莫烟那弹指可破的脸蛋，“想老夫会怎么对付那傻小子吧。”
莫烟握住老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蹭着，“嗯，不过他可现在可不傻了。”一时眼中满是柔情。
“我看你才变成傻丫头了呢。”老者轻轻地在莫烟脸蛋上掐了一下，“他就这么好？”却又皱起了眉头，“要知道……”
“不要说了嘛。”莫烟水蛇一般钻进老者的怀里。
老者叹了口气，轻抚着莫烟柔软漆黑的长发，“傻孩子，你一旦决定了，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莫烟在老者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绝不后悔。”却猛地坐起来，“明天的决斗该怎么办。”望着老者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埋怨的神色，“这一次我们可只来了百十人，算得上高手的不过十人。”
老者笑了笑，握住了莫烟的小手，“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莫烟一怔，靠在老者的肩膀上想了一阵子，莞尔一笑，脆脆地拍拍手，“魏家莫非已经事前递过信了吧。”
老者点点头。莫烟轻轻叹了口气，“四皇子这个人确实平庸，凡事想的太少。魏家其实并不是想占了北直隶城，他们也没有这个实力，所谓求婚不过是示好而已，魏家不会傻到认为皇帝真的允许王朝数一数二的豪门与和拥兵自重的北直隶城主联姻的。可惜四皇子却认定了魏家不怀好意。”
“你错了。”老者摇摇头，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莫烟，“四皇子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接受魏家的好意罢了。所谓求婚不过是双方耍的花招了。”老者慢悠悠地说道，“王朝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而且太子一死，最敏感的就是结党营私，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皇子们窥觑皇位的。其实早就有谣言说四皇子资助了魏家不少的粮草。如果皇帝因为此事发了怒，把四皇子调回圣京，那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了。”
老者又拍了拍莫烟有些发红的脸蛋，“四皇子这个人没那么简单，你看看他领地现在的人口数量就知道了。所谓他不知兵，我看那完全是故意为之的。他不是不能胜而是不愿胜。不胜而全师这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这庸名一背就是几十年，这份隐忍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莫烟想到了几个时辰前差点被四皇子忽悠走三千重甲骑兵的事情后脸更红了，心里不由得暗骂四皇子老奸巨滑瞪眼说瞎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道，“那魏家也是因此才要和四皇子结盟的吗？”
老者轻轻地打了莫烟的小手一下，佯怒道，“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好好想想。别整天胡思乱想的。”莫烟委屈地往老者身上靠了靠，眼波流转之间竟似红了眼圈。
“好了，好了，”老者被莫烟的突然间柔弱起来的样子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理了理头绪，“魏家看似因为拥立的对象不同而分裂了，其实换一个角度看，不管将来谁胜谁败，魏家的实力只会更加壮大，虽然一定会有一部分人牺牲，但这也是他们的保命全家之法。”
莫烟想了想，仍不解地问，“那为何选择四皇子呢？他的实力在诸位皇子中可是最不起眼的。”
“我看你最近的被那个臭小子迷昏了头了。”老者用指尖点了点莫烟的脑门，“狡兔死，走狗烹。除非……”
“除非能取而代之！”莫烟接了一句后调皮地冲老者眨眨眼睛，意思是告诉你我才没迷昏头呢，那神态得意地像只狐狸精。
老者无奈地笑笑，“北直隶是王朝最后的仓库和兵源地，皇帝也正是看好了四皇子搞民政的能力才让他坐了这个位置。”
“这么说，四皇子将来会接位了？”莫烟还是有些不解。
“哼！四皇子和余无念的妻子是同母姐弟，你说皇帝会不会这么想。”莫烟终于理解了百战百败的四皇子养晦韬光的苦心，不禁摇摇头，“皇帝未免太多疑了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江山社稷，皇帝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牺牲几个孩子也是迫不得已吧。”老者苦笑着道。
“可……”莫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圈真的红了。
老者知道惹了莫烟的心事，忙把她搂在怀里，岔开话题。
“魏家的那个小子手里有鱼灭神的画像，所以在城外就认出他来，于是马上和我们取得了联系。”老者想了一下，还是说了，“恐怕玉佩的事情是四皇子透露的。”
看看莫烟已经回复了平静，他又说道，“决斗的地点是在魏家的驻地，什么情况外面也不会知道。到时候弄些死人往哪儿一埋，就算灭神山胜了。而且这样一来，包括灭神山在内，大家算是搭上了线。而在外面看来，魏家反而和灭神山与四皇子那边都结了仇，不会再引起王朝那边的猜忌了。”
莫烟听着听着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冲着有些诧异的老者说，“只怕鱼虫那傻家伙到时候不一定听话了。”
老者想到鱼虫似傻非傻的样子也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沉默了起来，半晌，猛地一拍软塌，“老夫打到他听话！”莫烟被老者的举动吓了一跳，玉手又捂着朱唇笑道，“是吗？只怕他那个胖师父就会来找你拼命了。”
老者闻言脸色一黑，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一次，四皇子估计是要让鱼灭神那小子从魏家手里抢自己的女儿了。这才是算计好的大仇。”
莫烟听了轻哼了一声，然后语气平静地说，“风姿那小姑娘很讨人喜欢的，能嫁给那傻小子也算不错的。我只是担心，四皇子若何灭神山联姻的话，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老者直直地望了脸上毫无波澜的莫烟一阵子，然后挤出一丝笑，“你能这样想是圣城之福。”
“不这么想又能怎样呢，我可是有丈夫的人。”莫烟轻轻咬了咬嘴唇，忽又展眉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任由老者将她搂在怀里。
“烟儿，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不过，圣城也亏得有你在。”老者幽幽地看着莫烟，咬咬牙说道，“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的。”
莫烟摇摇头，“我不能让父亲失望，我发过誓的。”
片刻，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烟儿，你今儿怎么这么老实地被抱着呢，莫非是因为老夫身上的这身男人衣服吗。”
莫烟的脸一白然后一下子就红透了，娇嗔地推开老者，“人家才没有呢，也不知是谁，男人的衣服穿上了就舍不得脱了，好像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就是穿着男人的衣服遇到某人的吧。”没等自己说完，已经躲在了塌角一阵阵地娇笑起来。
“死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老者佯怒着，手却始终没有打下去。“怎么，姑奶奶穿这身衣服不好看吗？”
“好看，要不当年怎么能跟某人差点结拜呢。”莫烟不依不饶地取笑着身前这位圣城长史，莫家的第一母老虎——莫无情。
莫无情笑了笑，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别的奢求，对她而言，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已经足够珍贵了。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还在笑的莫烟，却忽然像是感觉到了那孩子笑容背后那种似曾相识的凄凉。活了这么久的她自然见过了世上无数的人才，所以她知道看上去长袖善舞的莫烟绝不是能够笑傲巅峰的天纵之才，也知道这些年这孩子撑的是如何辛苦。
虽然莫烟口口声声的说自己素有大志，莫无情却知道，这只不过是从小被灌输到了脑子里的东西罢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只不过，没有人能去改变也不敢去改变什么，为了圣城和莫家的存续就只能有人做出牺牲。这是悲哀也未尝不是荣耀。
莫烟望着莫无情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温柔，倔强地扬扬了头，她其实很后悔刚才说出那些刺激莫无情的话，一向对这个姑奶奶尊重到了极致的她却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了，也许是被四皇子轻而易举欺骗的事情刺激到了她吧。她知道自己很累，却也总是告诉自己累也值得。
莫无情看了看突然孩子气十足的莫烟轻笑着摇摇头，站起来，“一会四皇子就会派人来请我们赴宴了，你的那个不知道傻不傻的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等着见你呢。”顿了一下，狠心说道，“灭神山的人初入红尘时可是都很纯朴的。不过他们灭神山可是专出负心背情的杀人狂的”
莫烟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重新倚在了软塌上。
很久不见了，感觉上真的很久不见……
那张英俊的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莫名其妙地让自己心动了……
他今天怎么没有对我笑呢，怎么看到我之后没有立刻冲过来呢……莫烟狠狠地抓了一把软榻上的锦被。
有一些不对，是哪儿呢……莫烟咬着嘴唇有些迷惘了，再见鱼虫之后，她一直觉得鱼虫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是的，那家伙的眼神不对！莫烟猛地坐了起来，她忽然觉察到，今天那家伙的那双眼睛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一眼就能看透的对自己充满了热情yu望的眼神。那眼神依然清澈，却是清澈得如此陌生。那种陌生让莫烟心痛起来，一滴眼泪就这样默默地滑落。
那家伙什么都不是，莫烟心底怒喊着，软软地倒在榻上，一滴滴的，眼泪滚落。
她知道，这才几个月，心中的那个人就已经变了，变得畏惧世俗了，也已经渐渐融入了世俗了。她却不明白，为何他这本该是让自己高兴的变化却让自己觉得失落起来。强烈的失落感就这样突然袭来，她只是觉得似乎已经失去了什么，失去的或许根本就是得不到的什么。
她轻声的抽泣已然惊动了莫无情。莫无情无声地叹息着，当年，她自己也这样忍气吞声地哭泣过。当年，那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人，那个举止温文尔雅体贴备至的人，那个挥手之间让强敌灰飞烟灭的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连影子都不在了。
莫无情隐约能猜出莫烟为何而哭泣，那不是她能安慰的。
她知道自视极高的莫烟这几年来见过了无数的天下俊彦，自然不会因为灭神山的名头而对鱼灭神情有独钟。也正是因为见过了太多的一时豪杰，所以才会被未经世事的鱼灭神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那种纯净所吸引。那种yu望被单一化的纯净，会让接触的人灵魂平静放松，会让累极了的人想要去在这平静中寻找自己的归处。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惘然。
只不过纯净的东西只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才存在的，只是因不堪负重的灵魂自我索求的理想而存在的。伤也一生，恨也一生，爱，也是一生吧。莫无情叹息着，为莫烟，也为自己。只是她并不清楚，她所认为的已经看破也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取舍罢了。
莫无情心下一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也感觉到了，鱼灭神确实与几个月前不一样了。
在圣城时的鱼灭神完全就像是山间的一块小小的岩石，如果不去关注的话，根本看不到小小的岩石那历经千万年风雨洗礼后的坚韧，虽然说可以偶露峥嵘，但在众多当代豪强中却不过是大浪淘尽后的一粒砺石，独特的不过是灭神山的帽子下面那名不副实的武功和他那单纯得近似无礼的行为举止了。
莫无情并不是小看鱼灭神，她相信灭神山三才的眼光，尤其是看了他的决斗之后，做为一个年轻人，莫无情认为鱼灭神算得上前途无量，绝对具有灭神山新一代杀人狂的资质。
只不过莫无情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不确知的未来抱着悲观的思想，她也不认为鱼灭神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她曾和几个长史遗憾地谈论过，鱼灭神并不是输在起点上，而是输在了时运上。
不过这一次的见面，鱼灭神让她有了惊喜的感觉，也隐约让她觉得有了一些希望。虽然他还是很弱，却也不再是可以忽视的那种弱，甚至霎那间让她感到了威胁，尤其是鱼灭神被自己刻意地激发出了杀机的那一刻，那是无孔不入的杀机。
那已经完全不同于圣城时被逼出的无坚不摧却刚则易折的战意，而是将疯狂的攻击性隐藏在了体内内力循环的自主防御之后。一攻一守虽然还未融会贯通，但是在武功层面完全是另一种境界了。这种时时待机而噬的攻击性才真正能让高手感到威胁。甚至她自己都觉得，在对那攻击性的忌惮下未必能够一口气攻破鱼灭神那变态般的肉体防御。
莫无情已经试出来了，鱼灭神的改变并不是与那些借力而行的年轻高手一样，靠着吸取别人功力完成的，但是却不知道到底他是被什么方法实实在在地开发出了本身蕴藏已久的内力，一下子完成了修行中的一大跨越，隐约已经摸到了真正高手的门槛，精纯而生机勃勃的内力一旦突破了这道门槛的话，武学上的进境将是一日千里。
看来，灭神山还是隐藏了很多的秘密的。莫无情对鱼灭神的未来开始真正感兴趣了，不知道灭神山将来会把他培养成一个能去对决二贤的巅峰高手还是沙场征战的无敌将军。这一次的西征，就等于把圣教的将来交到了鱼灭神手上，他可以吗，随风骨虽然说会有所关照，灭神山自然也会实力尽出，但是，他可以吗。而且，圣门会有什么反应呢。
只不过鱼灭神的未来并不取决于灭神山的决断，不取决于战场上的对手，莫无情无来由地居然替鱼灭神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子真的能担起灭神山的未来吗，失去了圣教的灭神山还需要未来吗，圣城呢，真的还会存续吗？
莫无情知道自己老了，老到已经看破了生死，可是也许越老的人越会对传承和家世念念不忘。
听着隔壁莫烟已经变得沉稳的呼吸，想到莫烟小时候那熟睡中的脸蛋，莫无情心中作出了决定，无论如何她要帮着莫烟完成自己的心愿，也帮着圣城做最后的努力，哪怕为此得罪灭神山，得罪圣门，得罪圣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