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神山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几乎是一夜之间,暖洋洋的夏风就露出了凉意,漫山遍野的绿色不经意间就被斑斓的红黄色覆盖了。铁匠被这山中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住了,血色的红肆意地泼洒在昏黄中,无端地就让人感受到一股股杀意。
铁匠捧着一片落叶,已经有些灰暗的黄色中带着几点鲜艳的血色,与其他地方的枫树不同,灭神山中的枫叶只会红那么几点,却红得妖艳,就像是刚刚洒上了鲜血,这就是灭神山中独特的血枫。听大师父说,传说中,千年前神圣之战后灭神山那一次诸神星陨,数万神或是神使被砍下头颅,他们的血喷洒在山中的树木上,这才形成了这杀气腾腾的血枫。
风中摇曳的山林掀起层层血浪,那种血光四溅山林遍染的惨烈情景一下子出现在铁匠的脑海中,他的心中也随着燃起了重重战意,他猛地站起来,伸开虬龙般粗壮的双臂,面对着似滚滚而来的血流,刚要大喊一声,“灭神!我……!”可惜,他没能喊出来,就被一个碗大的拳头砸进了地里,耳边是三师父的怒吼,“该给臭小子洗澡了,没事发什么骚。”这一次三师父手下留情,不,应该是薄施惩戒,铁匠只有两条腿被砸进了土里。
昏迷了许久的鱼虫坐起来的时候被眼前的黑大个吓了一跳,“喂,喂,你干嘛在我的浴盆里洗澡,给我出来,别给我的盆洗黑了。”
正在哼着小调的黑大个被背后突然的叫声也吓了一跳,慌忙从浴盆中站起来,盯了鱼虫一眼,光溜溜地就冲出了门去,大喊着,“醒了,醒了,他醒了。唉呦……”迎面而来的是三师父的大拳头,铁匠又被砸进了地里。这一次三师父下手有些重,铁匠挣扎了半天没能把自己拔出来。
看着急三火四冲进来的三个老头,鱼虫无奈地笑了,一闭眼,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果然,三个老头二话不说你抓胳膊我抓腿地开始在鱼虫身上乱摸起来。
“老三,你乱摸什么,靠边些,你懂吗!”二师父呵斥着碍了他事的胖老头。
被挤到一边的老三生气地喊道,“老大也不懂,你干嘛不扒拉他。”三师父是最紧张的,毕竟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鱼虫被那么多人打残的。虽然他总是跟自己说自己的眼力没错,那些人不足以伤害到鱼虫的根本,可是因为总这么叨咕,他反而对自己的眼力越来越没信心了。想到真要是那时鱼虫扛不住了,自己真能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徒儿救出来吗。虽然他对二师父的救治手段很信任,但这段日子他一直被这个假设折磨着,就连一直油光铮亮的脑门子都多出了几条深深的褶子。
“大哥,你也给我靠边。”二师父也不客气挤开了老大。
“我没事了,别摸了……”鱼虫一脸痛苦的哀求也没用,过了好一阵子,二师父终于完成了检查。
“基本上没问题了,就是经脉还有些堵塞,过几天也就差不多了。”二师父呵呵笑着满意对同是一脸紧张之色的那两位说道。那两人听了连连点头,喜笑颜开的,三师父更是使劲拍了拍脑门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次让鱼虫受伤的不是野兽,那么多高手围攻之下,鱼虫最后只剩下一口气了。
“刚才那个不是铁匠铺的铁匠吗?”鱼虫晃了晃脑袋又坐起来好奇的问。
“就是我,就是我。”铁匠的耳朵很好使,一边在地里挣扎着一边大声回话,“二师父说澡盆里的药水能帮助你恢复,我把你洗干净了之后,寻思倒了浪费了就进去洗了。”
“辛苦你了。”鱼虫挠挠脑袋,活动了一下胳膊,觉得头沉沉的,“师父,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月了。”大师父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拍了拍了鱼虫的肩膀送进去一些内力帮他调整一下气息。
“哦,这次恢复的倒是快。”鱼虫轻巧地跳下石床,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有些进步,不过气息似乎不太灵活。”
三个老头互相看了看,二师父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了的兴奋,“乖徒儿,现在看,你肉体的强健和韧性已经到了发展的极限了,想再进一步那就得在实战中慢慢打磨了。”
鱼虫皱皱眉头,“是不是要去西北了,我是答应过贺小武的。”语气中满是不情愿,对于千军万马的战场厮杀,他倒是很想去参观却不想参与。
二师父询问地看了看大大师父,大师父点点头,二师父又捏了捏鱼虫的胳膊,“那个不着急,现在该是你修炼内功的时候了。嗯,大概用不了多久,乖徒儿你就能一飞冲天、真正跻身高手之列了。”
看着鱼虫兴奋的神色,三师父哼了一声,“连那几个笨蛋都对付不了,真给老子丢人。”
“老三,要不是你大意,孩子能受这么重的伤吗!你看看那脸砍成什么样了,能不能恢复都是两说了。”大师父一瞪眼,自觉理亏的三师父这次没敢顶嘴。
“走吧,老三这些日子也够烦的了,我们该去好好商量一下,让乖徒儿再躺会。”二师父摸摸鱼虫的脑袋,随手把他卷起来扔到了床上。
鱼虫等师父们都走了,觉得有些饿了,跳下了床,一出门就看见种在了地里的铁匠满头大汗地跟大地较劲。
铁匠看见他出来咧嘴一笑,主动说道,“我在练功呢。”
“这算是什么练法。”鱼虫凑过去好奇地问。
“嘿嘿,每一次我从地里拔出来,就能趁着运力的机会把身体内的杂质都排进地里。”铁匠憋得满脸通红地说。
“哦,和拉屎一样啊。”
“噗……”铁匠好不容易才运足的内力一下子就散掉了,不由得翻了翻白眼,“绝对不一样,特别有效,你要不要试试。”铁匠喘了口气笑眯眯地看着鱼虫。
鱼虫白了他一眼,“拉屎还要人陪吗。”
铁匠又一口气喷出来,无奈之下暂时放弃了运力,不然没准鱼虫的哪句话能把自己咽死。
三个老头这一次躲得有些远,跑出了很久才钻进一个遮蔽得很严实的山洞中,表情居然都十分地严肃,毕竟这是关系到鱼虫甚至是灭神山未来的事情。
“大哥,会不会有危险?我心里可是真没底。”二师父捋着胡须的力度跟揪也差不多了。
“阴阳双重的话一般人是没几个可以的,不过孩子肉体强悍的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识,应该没问题吧。”大师父慢慢踱着步有些犹豫地回答着。
“什么叫应该,万一有问题呢。”三师父皱着眉头明显不满地问。
“你们觉得还要一步步地来吗,那样是很保险,可是……”大师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看情形,灭神山也平静不了多久了,还是该早做打算。”
沉默了一阵子,“我们三个一起出手护法的话,臭小子就算失败也死不了的吧。”三师父满是期冀地看了看二师父。
这一次二师父想了很久,手指敲击石桌的声音让三师父都觉得心跳加速了,他终于停止了敲击,“顶多他会再躺上几个月,”看着面露欣喜之色的三师父,二师父却又摇摇头,“不过,只怕我们每个人都要损掉三成功力了。”
“三成吗?”又沉默了一阵子,三师父突然笑了,“再加三成我也未必打得过那两个家伙,减掉三成也没什么影响,就这么决定吧。”
“老三……”大师父反倒有些犹豫了,望着两个兄弟。
“大哥,二十年了,我……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三师父拍了拍油光锃亮的脑门,“而且,如果圣教真的倾全力来袭,只怕你我兄弟就算联手也不免要战死在灭神山了,就算我们想一步步地培养臭小子,可圣教那帮家伙未必会给我们这个时间的。”
望着三师父坚定的眼神,二师父也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徒儿以后或许会走他那几个师兄的老路。不过,现在这个乱世,哪个人不是满手血腥呢。更何况,这一次我们打乱了灭神功法的修行顺序,有了强悍的肉体做保证,也许徒儿能抗得住痛苦不会使得神经遭反噬的。”
“好吧,那就着手开始吧。”沉思良久,大师父终于点头了,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保住孩子,就算是拼掉性命也要保住!”他又叹了口气,“我们大概再没有机会收徒弟了。”
鱼虫抓了几块肉脯搬了块大石头在铁匠面前坐下,鼓动着腮帮子无聊地看着他运气往外拔自个。
“黑大个,你也太没用了吧。”鱼虫越看越无聊,连肉脯都失去了味道。
“要不你也试试,让我看看你多有用。”铁匠没好气地说,鱼虫的存在让他总是担心对面会冒出什么怪话来,于是很难运足力气。
“你见谁能把自己砸进地里去的。”鱼虫撇撇嘴。
“你要是想试试,我可以勉为其难把你砸进去啊,这一个月被三师父砸的多了,他的手法和力度我也学得差不多了。”铁匠眼睛一亮劝诱着,据说这鱼虫可是白痴中的极品。
“你?你行?”鱼虫歪头有些不信地看了他一眼,晃晃地走过去,蹲下来,满不在乎地说,“那你砸吧。”他大概实在是太无聊了。
望着鱼虫的脑袋,铁匠异常得意地嘿嘿一笑,猛地运足力气,斗大的拳头狠狠砸到了鱼虫的头上。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鱼虫不但没有被一拳种到地里,反而被砸得直接弹了起来,一蹦三尺高。
揉着可能起了大包的脑袋,鱼虫嗷嗷叫起来,“你……你到底会不会,疼死我了!”
望着连蹦带跳的鱼虫,铁匠刚要笑,想不到砸下去的手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也随之惨叫起来,“你的脑袋是铁做的吗,手都肿了,折了,折了!”两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寂静的山间一下子热闹起来。
揉了一会脑袋,鱼虫呲牙咧嘴地又走到铁匠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拳,“啊!”还在抖着手的铁匠一下子又被砸进去好多。
“是我砸你!”铁匠使劲扭动着露在外面的身子不满地喊着,望着鱼虫撸胳膊挽袖子的架势眼神有了畏惧之色。
“黑大个,我是在教你。”也不管铁匠同意不同意,鱼虫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乒乒乓乓地照着铁匠的脑袋就是一顿砸,于是“唉呦、唉呦”声中,铁匠胸部以下一下下地全沉进了大地中。
看看差不多了,鱼虫揉着脑袋又坐回了大石上,“看懂没?”鱼虫慢慢地比划了几个姿势,看得铁匠有些发愣,“不是一下子砸下去的,是几个姿势穿起来才行的,这一招是三师父的绝活,好像叫什么,灭神拳。”
本来一肚子委屈的铁匠眼神一下子亮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鱼虫的动作。他倒是悟性很好,一边听着鱼虫叨咕一边自己比划起来。
“会了?”教了半天,鱼虫有些口干舌燥的。
铁匠一边继续比划一边点点头,“差不多会了。”
“想试试?”鱼虫歪歪脑袋。
铁匠又点点头,望着鱼虫的脑袋,心里充满了幻想的快感,“很想。”
“那就砸你自己啊。”鱼虫嘿嘿一笑抱起大石头扔到一边自顾自地走了。“黑大个,不想砸自己,你可以砸地嘛。”远远的鱼虫笑嘻嘻地喊道。
“这也叫传说中的纯洁朴实?”铁匠傻了,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白白打了自己一顿的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关于他的事情可听了不少,可没一件与有心眼有关的。
铁匠有些着恼地抡起拳头砸在了地上,习惯性地用上了刚刚练习了几十遍的招式,大地一震,大概骨折了的手虽然又疼的要命却也让铁匠心中猛地一喜,想不到这一震居然让自己种在土里的身体松了一下。连续砸了许多许多下之后,铁匠终于运足了力气,一下子把自己拔了出来。
听到铁匠兴奋的嚎叫声,鱼虫远远地扔过来一句,“屎拉完了?想不到你还有光着身子拉屎的习惯啊。”
铁匠坐在鱼虫面前做沉思状,“你这个人挺狡猾的嘛,怎么看也不朴实。”
鱼虫嘻嘻笑着,“朴实就是一定傻吗。”
铁匠点头称是。
“你也不聪明啊,对手有那么多人,你居然还站出来帮我。”鱼虫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袋子扔给铁匠,“这是给你的斧子钱。”
打开袋子,铁匠的眼睛一下子就花了,“你……你从哪儿偷来的。”
“笑话,不去圣城还真不知道这些玩意这么值钱。”鱼虫撇撇嘴,“我练功的地方堆了好些呢。”
“啊,那我们岂不是发财了……”铁匠的眼睛光闪闪的。
“喜欢的话,你下山的时候都拿走好了。“鱼虫满不在乎地说。
“下山?不,我要跟着你。”铁匠回过神来,把袋子扔回给了鱼虫。
“为什么?”鱼虫好奇地看着他,随手抓出几颗珍珠。
“你……”铁匠眼瞅着圆润的珍珠在鱼虫的手里变得粉碎,“唉,我师父说了,要是遇到能不用内力就舞动战斧的人,让我把斧子送给他然后跟着他。”看着鱼虫又要往袋子里掏,铁匠忙把袋子抢了过来。
“那个斧子也不是那么重了,一般力气大的人都能舞动的吧。”鱼虫不相信地看着铁匠。
“会内功的人是不会靠力气去舞的。拿到手里就习惯性地用上内力了。”铁匠忙解释说。
“挺有玄机的。”鱼虫笑了笑,“那斧子的来历不简单吧,在圣城那么久居然没人看出来。”
铁匠一愣,心里嘀咕起来,这小子倒是真不笨。
“故意送给我的吧,是圣城城主让你这么做的?”鱼虫穷追不舍地问道。
铁匠的脸更黑了,虽然没猜对,却也没想到一直是单线条的鱼虫能想得这么远。
鱼虫摆摆手,“算了,无所谓了,还是谢谢你。我就是奇怪我师父们怎么没问过你。”
铁匠苦笑着,“圣城是知道这斧子的,不过这斧子本来就是属于灭神山的,所以他们也不感兴趣。”
“你这个人挺有趣的,比在圣城的时候话多多了。”鱼虫打趣道。
“我的话很多吗,我看你的话才多吧。”铁匠不满地说。
“嘿嘿,我是自言自语惯了,所以遇到个人就喜欢多说几句的。”
“哦”铁匠为了表示深有同感使劲地点着头,“我也是,以前天天对着炉子嘀咕。”
“你就没个朋友?圣城可是那么多人呢。”鱼虫好奇地问。
铁匠摇摇头,“师父告诉我不要随便和别人交往的,怕是有人为了那战斧故意接近我。”
“呵呵,那你这是把包袱甩给我了啊。”鱼虫笑起来,“行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咱俩好歹凑一起也有个说话的。”
铁匠使劲地点点头,“如果你出了事情,我一定会把战斧抢回来的,这是我在师父面前发的誓言。”
鱼虫皱皱眉头,“黑大个,你还真会发誓,我还以为你是要拼着性命保护斧子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