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后山的路,这二年鱼虫不知道乐颠颠地走了多少趟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觉得自己非常的不情愿去见到那个三年前被师父们安排到后山居住的女子,那个香香的让他有一种很特别感觉的女子,那个让他打心底里想接近的女子,那个让他厌恶鱼虫这个名字的女子。
一不小心,他又想起了早上那呲牙咧嘴的斑斓猛虎来,于是猛地又悲惨地长嚎了一声,长嚎声起,那些本来老老实实地猫在树梢上午休的鸟儿却遭了殃,被灌耳的声音震得晕头转向,扑扑通通地一串接着一串地掉到了地上。鱼虫被这些意外的收获吓了一跳,又乐呵呵地随手抄起几支树枝,把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鸟儿捡个头大的胡乱地串了几串。
女子已经听到了鱼虫的哀嚎声,一身素白的纱裙轻轻盈盈地站在了竹楼前的大树下。她看着远远大步如飞而来的鱼虫,心里暗赞一声,“好快的身法。”然后轻笑着,“鱼虫,不要鬼叫了,再叫楼就倒了。”鱼虫望着面前淡淡的身影,嘿嘿地傻笑着,扬了扬手中几串倒霉的鸟儿,“姐姐,今天吃烧小鸟吧。”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呢。”女子走进了小楼不经意地问,小巧的竹桌上早已经摆好了几个小菜,拿着玉碗盛着米饭,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日做了午饭等着鱼虫来吃。有时这傻小子不来,自己倒还真有些空落,或许这山居岁月太过无聊了。
“三位师父打架了,我一直看热闹来着。啊,好香啊,我尝尝。”鱼虫一屁股坐下,小小的竹椅一晃,伸手抓起筷子。
“洗手去,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懒呢。”女子两指拈起一根筷子轻轻地打掉了鱼虫手中正要挥舞的筷子,又问了一句“他们谁赢了呢。不会又是乱打一气吧。”
鱼虫在门口的铜盆里洗着手,嘿嘿地笑了,“大师傅和二师父合伙揍了三师父,哈,三师父吃亏了,嘴巴都肿了。”
想到胖胖的老三肿着嘴的样子,女子也不由得笑了一声。鱼虫把湿湿的手在身上的短布衫上抹了抹,突然一抬头就看到女子狠狠的眼神,忙慌乱把手藏在了身后。
“说了你多少遍了,不要用衣服擦手。”女子看着鱼虫涨红了的脸摇摇头心下暗想,这哪儿像是二十岁的人啊。
“这次又是为什么呢。”往鱼虫的碗里拨着菜,女子一边问。
“啊,还不是因为……咳咳……”正在埋头大吃的鱼虫一下子就呛住了,又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站起来就往门外跑。跑了一会,又满山大喊起来,震耳的声音犹在,人却无影无踪了。
女子不禁叹了口气,又轻轻地笑了。收拾好了桌子,慢慢走到树荫下的竹椅子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轻轻伸了个懒腰,女子又自然而然地望了望前方鱼虫过往的那条小路,似乎只有这条路能带给自己有点快乐。
她喜欢看鱼虫那清澈的眼神,那里透着一股清凉,那样的纯粹,她也喜欢逗弄比女子还爱脸红的他,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三年前,她来到这个方圆千百里毫无人烟的大山中时,她是鱼虫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女人,为此鱼虫一口一个姐姐地跟前跟后地整整缠了她七天。那时她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单纯质朴的人,而且算起来自己不过大他几个月,一个已经十七岁的男人,在外面,至少也是定婚约的年纪了。
那时的记忆是如此地近,那笑容那眼神那声音却又像是那样的遥远模糊。
“你为什么叫鱼虫呢。”
“因为我大师父去钓鱼的时候捡到了我,三师父说我像个小虫子,于是他们就叫我鱼虫了。”
“你师父用你钓鱼了吗。”
“没有,三师父总拿我当诱饵去钓山里的猛兽。”
想着鱼虫满身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女子不由得心头有了刺痛的感觉。想到鱼虫十多年来一直被三位师父教训的情景,女子长长吐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了丰盈起伏的胸口。
二岁的时候,大师傅就开始让鱼虫背诵各种口诀,而且不只是口诀,只要他随手摸到的书本都必须背下来,背不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被打得休克是家常便饭。这时候,二师父就会过来,把鱼虫放到一个灌满了难闻味道的澡盆里泡着,很快小小的身体就会复原了。
五岁的时候,二师父会带着他登上一个小山,然后直接把他扔到山下去,看着他重重地摔在嶙峋的乱石中,每一次都几乎是筋骨尽断,而每一次二师父又会把他浸到澡盆里让他慢慢恢复。
到了六岁的时候,大师傅不仅教书了,还开始往他的身体里一股股地注入内力,强悍的震荡总是把他的经脉弄得寸断,还得二师父给他救治,每一次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一躺就是一个月,这期间只要清醒就还要无休无止地背诵默读。
七岁的时候,三师父就直接把他带到了大山深处,那里有数不清的豺狼虎豹,听着那些凶狠的吼声,望着那些滴着口涎的血盆大口,小小的他只能在山林里拼命奔跑,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狂奔,幸好每次危急的关头,他的三师父都会把遍体鳞伤的他救出来。慢慢的,他厌倦了逃跑,开始和那些野兽面对面的搏斗,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竟然空手搏杀了一只老虎。
三位师父很兴奋,大师傅决定将梳理经脉的周期由三个月改为一个月,二师父也笑呵呵地把他带到了一座居然有百米高的悬崖上然后直直地扔了下去。看着全身骨骼尽碎的他刚刚恢复,三师父就把他从绷带里解放了出来,给了他一把砍柴刀胡乱地把他一个人扔到了山林的最深处,一呆就是半个月,他需要自己寻找食物填饱肚子,自己对付接踵而来的野兽不成为它们的食物。
他以为三师父还会一直跟着他,可是当他遇到了一群狼的时候,直到他逃亡了三天之后,他终于明白,整个大山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被鲜血刺激的发了疯的狼群前仆后继地冲着他冲上去。
那一年他十五岁,他用半条命杀了四百二十多头狼,被三师父找到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从那以后,师父们再也不管他了,只是教了他一个口诀和功法就让他照着比划自己琢磨,偶尔传他几手拳脚刀枪的功夫,想要学得更多那就自己去那个装满了书的山洞里找书看。于是,几乎每个月他都要走火入魔一次,然后被心急火燎的二师父再救回来。可以说,他的师父们这十七年并没有教过他什么实质的东西。
“你恨你师父们吗。”
“我还活着,为什么要恨呢。我死了,恨也没用的。”
记得自己是红着眼睛听完鱼虫讲他的故事的,女子的手轻轻探进面纱中轻轻抚mo了一下自己滑腻如玉的脸,微微笑着,想不到这几个邋遢的老头子居然还蛮在乎自己徒弟相貌的,鱼虫英俊的脸上竟然连一个细小的疤痕都没留下。
那一夜,她一直坐在鱼虫的身边,看着一脸平和他沉沉地睡去,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她的指尖突然一紧,似乎后悔当时没有拍拍熟睡得像是孩子似的他的脸。她轻轻呻吟了一下,似乎觉察出了危险的味道,她笑着,或是开心,或是无奈。
她不得不佩服鱼虫的这三位师父,也许正是极端手段的培养之下,刚刚弱冠的鱼虫才会有如此强横的身体了得的身手吧。她一直对自己的武功很自负的,不过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应该不会是鱼虫的对手,也许没有谁会喜欢选择他这样一个流露出刻骨杀机的对手。
她曾经和鱼虫一起进山打猎。也许是杀了太多野兽的缘故,鱼虫身上自然而然发散出的那股子杀机让满山遍野的野兽们死命地逃窜。她看着鱼虫几个飞跃就撵上了一只急速奔跑的豹子,然后只轻轻一掌,窜出去几丈的豹子完全瘫软在了地上。一头能有两人高的大熊,只一个照面,就被鱼虫直窜上它的头顶拍碎了脑袋。
将来杀起人来也许会更简单吧,那种一往无前的杀机,粉碎一切的杀意,令百兽胆寒的杀气,鱼虫的一身功夫似乎专门就是为了屠杀而练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口鼻间甚至感觉到淡淡的血腥味。
不过还好,她平日里在鱼虫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气甚至戾气,只是当他踏入那烽烟遍起的红尘的时候,面对那些疯狂的杀戮,他的赤子之心还能保持多久呢。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知道,鱼虫必定要踏入这个乱世的,也必将以一个杀人机器的身份扬名天下,只是那时候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的眼神还会清澈如水吗,他沉睡的面孔还会那么安静平和吗,他还会害羞的笑吗。如果可以选择,他会一生都留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土地吗。她能陪着他一起在这山林间慢慢老去吗。她真的愿意就这样了吗。很多的时候,没有选择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一个安逸却又心事重重的午后,女子慢慢睡去,艰难穿透了树荫的几缕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温柔的抚mo好帮她忘却那些她不该忘却的。梦中,她想起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她想见的人、那些她想做的事。
女子猛然惊醒,朦胧中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随手挥出一掌,然后就听到鱼虫受惊的喊声,“姐姐,干嘛打我!”女人慢慢从躺椅上坐起来,瞪了鱼虫一眼,不由得脸红了。“姐姐,前山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