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北将军的咆哮声清晰地透过大帐传出来,帐外的侍从们想笑不敢笑地憋得脸上青筋都要出来了。“让你读书你睡觉,让你练字你就要尿尿,老子心情好让你去打仗,你还敢提条件……”贺武的大手在儿子贺小龙的脑袋上身上噼里啪啦地拍着,虽然没用力,也打得贺小龙嗯嗯唉唉地直叫。
贺武最近觉得有些闹心,于是没皮没脸不求上进的贺小龙没少挨揍。今儿他不过是要求打上一仗之后可以不读书了,就被老爹一顿猛捶。
一连十数天,蛮族的骑兵似乎又学乖了,居然没再进行大规模的攻击,只是骚扰为主做试探性的进攻,有时候甚至只派出一两千人来搅和一通,也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哪来的这么多粮草,这皇帝看来是真下了力气。
虽然这也和贺武所希望的防守战不谋而合,但是他却不能不着急,因为自己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多了,现在撤退的话大概还能支持回到狼堡。几路派去押粮运草的部队一直都没有消息,贺武知道,要么是被插入背后的蛮族大军截住,要么就是狼堡根本就不肯拨发粮草,总之援助是没什么指望了。
思量再三,贺武一脚将装作用心读书状的贺小龙踹了出去让他去召集众将。
“今夜劫营。各做准备。”贺武直截了当地对大帐中跟随他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部下们说,“得手之后全军立刻回转狼堡。重甲骑兵跟随本帅断后。”
贺武想得很简单,这几日杀伤了蛮族数万士兵,也算是对圣京里面坐着的皇帝有个交代。贺武自己的立场在这次伤亡了北地三州上万将士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让自己明确了。他认为只要自己这次能回去,王朝也好,铁旗王也好,双方应该再一次偃旗息鼓吧。如果他和余无念的领地连成了一片,再加上后方的隋风骨的西北军,只怕王朝也无法下手了。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后方的消息,他实在是担心王朝的局势。余无念手下的兵虽然强悍,但是蚂蚁多了也要咬死大象的。而他更担心的是余无念一怒之下反了,那他就没有办法明助铁旗王,甚至还要刀兵相向了。毕竟他的祖先也曾立誓效忠王朝的。贺武自己都觉得在王朝和铁旗王的夹缝间活着真累,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追求并履行着的信念怀疑过、动摇过。
贺家当年做为血旗王麾下的十二路兵马之一,被血旗王幼子迫令投身火焰王朝本就是无奈之举,如果这次不能保存血旗王的遗脉,他贺武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先了,而贺家也没有面目存于世了。
虽然打了这一场被阴谋算计的战斗,对视忠诚和荣誉高于一切的他来说不觉得有什么后悔,但是做为全军的统帅他还是觉得对不起这些英勇奋战、血染沙场却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背叛的将士们。
帐中沉默了一瞬,众将显然并不了解为何这么急急地撤退,毕竟现在表面看上去,蛮族对付平北军的坚垒根本无法取得什么战果,如果贸然撤退反而会招致人数占优的蛮族大军追击,变成一场野战。
贺武没有去理会众将的想法,只是匆匆讲述了一遍自己的战斗安排。“末将愿领敢死队。”第一个抢先站出来说话的人是平北将军近卫军也就是重甲骑兵的左军统领魏凡。
贺武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未满三十的魏凡是自己夫人的侄儿,也是中州豪门魏家的可能继承人之一,这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平北将军身边学得了一身好武艺,靠着军功才一点点升上了这个位置,也是因为贺武的照顾,所以魏凡的总是很难出现在最容易捞取军功也最容易丧命的战斗中。
贺武夫人魏氏的亲妹妹是曾经深得皇帝宠爱的宜贵妃,可惜宜贵妃生下七皇子后却因难产而死,而贺武的夫人在之后不久也因故早逝,本来就不曾纳妾的贺武此后没再续弦,专心培养三个孩子。人皆称粗犷勇猛的平北将军是天下间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男子。
这一次敢死队的任务就是作为诱兵,负责正面攻击蛮族的中军,尽最大可能制造混乱以便吸引蛮族其他两座大营的支援,然后将蛮族的重兵死死缠住,为后续的劫营兵马创造机会。这几千人将必须要一鼓作气冲入二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无论怎么看,基本上是有死无生的。
“好吧,我给你三千重甲骑。”贺武没再犹豫欣慰地看了看魏凡,“你若活着回来,领三千户,三州之内任你选择领地。”魏凡昂然接令。
其实贺武对魏凡的生死倒是也不太担心,因为蛮族最喜欢的就是抓当官的,那样可以换来很多的赎金,所以见到当官的,蛮族一般都会手下留情,肯费大功夫活捉的。只不过作为一名军人、一个武人,被俘也是莫大的屈辱了。贺武想得有些远了,他在暗自猜测这个侄儿能值多少钱,而他自己又能值多少钱呢,怎么也得十万金吧,想到这个数字,把贺武自己也吓了一跳。
凌晨三时,人最困倦的时候。万里草场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贺武的亲卫营早就亲自出动,很久就已经将相距并不远的、两军阵间的敌人斥候和巡逻队轻而易举地清理掉了。
为了节省马力,魏凡和近卫军的三千重甲骑兵牵着衔着枚的战马小心翼翼地行进到了预定发起攻击的地点。蛮族根本没想到一直龟缩在阵垒中的平北军会主动出击,所以除了被干掉的巡逻队外再也没派人出营巡视。而蛮族的斥候和巡逻队被干掉也是这些日子平北军常干的事情,所以出营的人没能回来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蛮族的营地就在平北军伏兵的三箭地之外了,数不清的黑乎乎的帐篷没什么规则的随便地散落在无垠的草原上,一堆堆稀落的篝火无力的燃烧着。基本一人双骑的蛮族战士一般野战的时候一帐四人,战士的战马就拴在各自帐篷外的马桩上,稍大一点的是各个部族首领的帐篷。而目前还看不到的、隐藏在重重帐篷保护之下的最大的那个帐篷,就是左大王也是鹰族族长的军帐了。不过以重甲骑兵的冲锋速度,很难突破到那里,贺武和魏凡也根本没那个打算。
整个蛮族的营地外面连一点简单的防御的设施也没有,毕竟那种辛苦的劳作对习惯了骑马冲锋、骑马逃跑的蛮族来说过于困难了。
魏凡这支伏兵背后传来的声音渐渐大起来,贺武为了这次劫营特意将军中已经用不上的战马都给了魏凡,加上这些天俘获的、受伤的战马一共将近八千匹,这是为了增加攻击声势和敢死队冲击力而用来跟着敢死队一起闯营的。
马匹陆陆续续地被赶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嘈杂,然后就胡乱地排在了重甲骑兵的前面。蛮族的营地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这声势毕竟还是大了些,许多士兵赤手空拳地跑出帐篷来察看情况,发现形式似乎不妙时,蛮族营地一阵大乱,许多人往帐篷中跑回去、许多披甲的士兵从各处帐篷中混乱地跑出来,自发地开始上马集结了。
魏凡没有丝毫犹豫,大喝一声,“点火!”那些多余的战马屁股后面都是拴着稻草、上面洒着火油的。其实纵马上前放火的人并没有点着面前多少马尾巴,火刚一着起来,排在最后的战马受惊后就奔驰起来,冲撞着前面的战马,这批火马使得整个马群都受了惊,被惊扰的马群开始高速地直扑蛮族营地。“火箭!”一声令下,几千支只是绑着布头燃烧着的火箭向马群射了出去,马屁股着火的更多了,马群更加惊恐地飞奔起来,速度快的战马已经接近蛮族营地了。
重甲骑兵的战马因为受过专门的训练,所以面对火光并不显得惊恐。“我平北军、必胜!”魏凡将铁槊夹在腋下,大喊一声。“必胜!”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三千重甲骑兵开始慢慢起步、小跑,大地在马蹄下再一次兴奋地呻吟起来。
疯狂的马群已经大部分毫无阻挡地冲进了蛮族的营地,带着一屁股火光四处肆虐着,许多刚跑出来的蛮族兵被飞奔着的战马直接就撞倒踏倒在地,还有更多的还在帐篷里休息的士兵被无数奔驰而过的战马连帐篷带人瞬间踏成了血泥,呼号声哀号声瞬间在蛮族营地内传开了,而蛮族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跟着屁股着火的战马一起满营地乱跑起来。
蛮族在慌乱中匆匆集结起来护住王帐的士兵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们并没有留出一条通道将战马放过或者直接上前杀死,而是拼命的将乱窜的战马往回驱赶,已经受惊的战马可没什么好脾气,前面过不去就四处乱闯,对那些站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士兵肆意践踏起来,然后又带着一屁股的火光向着两边的营地奔驰而去。
“杀!”在奔跑中排出三角形的三千重甲骑兵大喊着,放平手中的长枪随后重重地撞进了被祸害得满地狼藉的敌营。大部分手无寸铁只是傻傻站着的蛮族士兵如砍瓜切菜般被刺杀在地。沉重的马蹄下,不管是人还是什么,所有的障碍都被夷平,转眼间三千人就冲破了十数道营盘。刚刚集结起来的蛮族骑兵只有很少的人保住了马匹,可是还没等上马,沉重的蹄声中重甲骑兵已经冲了过去,蛮族士兵们一批批地集结,然后一批批地被碾成肉泥。
马不停地地,作为锋矢的魏凡在侍从们们的簇拥护卫下已经撕开了由其他各部落蛮族士兵组成最后的一道防线,而集结完毕的鹰族的精锐士兵也排好阵型已经冲了过来。
蛮族主将左大王的王帐就在眼前,“杀!”全军又跟着魏凡大吼一声,三角阵的攻击速度在刚才的冲锋中并没有明显地慢下来。面对重甲骑兵,仓促迎战的蛮族轻骑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靠人去填,但是这人实在是太多了。
“投枪!”魏凡大喝一声,手中那价值不菲的铁槊直飞出去,越过面前的几个蛮族之后一下子就刺穿了正在指挥战士上前的一个蛮族头目,接着铁槊带着那人又撞翻了几人,借着马势,魏凡已经抽刀砍翻了面前拦路的几个敌人。漫天的枪雨过后,鹰族的防线生生被砸出一个缺口,转瞬间,魏凡就冲到了王帐前,那飘扬的鹰旗就在眼前,可是挥舞着长刀的他没能再向前冲近一步。
蛮族士兵用血肉之躯拼命地抵挡着,甚至手无寸铁地直接撞上披着重甲的战马,重甲骑兵的速度在人肉盾牌的抗击下渐渐慢下来,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蛮族士兵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冲在前面的蛮族士兵们已经换上了狼牙棒和战斧等重武器,因为重甲骑兵的甲对于普通的长刀和长矛来说实在是太厚了。
其他两个营地的蛮族战士见到中军大乱也调集精锐正在驰援而来。
重甲骑兵的冲锋被挡住了,已经冲刺乏力的战马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几对一的搏命中,越来越多身披重甲的平北军被击落马下,慢慢的,他们被里三层外三层蜂拥而来的蛮族战士完全包围了,死战的结果也不过是全军战死了。
终于,远远的,蛮族的另两个营地也乱了套。
平北军趁着蛮族两个营地的精锐去救援中军的机会,隐藏已久的六万虎豹骑兵蜂拥而入,在突然的袭击下不知所措的蛮族士兵们在一阵箭雨之后,立刻就崩溃了,习惯性地跳上战马四散奔逃。这些数量更多的乱兵又冲垮了几支刚刚集结起来的部队,右大王一看形势不好,带着族人先行逃跑了,看着敬爱的大王都跑了,然后蛮族的战士们不再挣扎一起逃命去了。
虎豹骑没有对散兵进行追杀,而是一路驱赶着一些失魂落魄的蛮族战士直杀入蛮族中军,正在支援途中的蛮族两支军队这时候完全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在犹豫着支援还是回援的时候,平北军惊天动地地喊着口号已经杀了过来,在局部已经形成了人数优势,几轮冲击之后,这两支军队没做出怎么成型的反击也崩溃了。
得势不饶人,杀红了眼的虎豹骑直插蛮族中军两翼,刚刚被火马、重甲骑兵大闹了一阵的蛮族士兵们完全被打懵了,那些强悍的战斗力完全发挥不出来了,很快的,一支支被派出来阻挡的部落军队被一波波地击溃。
被围的重甲骑兵看到援军将要到来后也精神大振,“下马!”魏凡跳下战马,手持从蛮族士兵手里抢过来的一把战斧劈翻了面前只穿了一件皮甲的蛮族人后,带着手下还幸存的二千余如同钢铁堡垒般的士兵们,步步为营地继续朝着左大王的王帐发起冲击。
很快,平北军最后的预备队也投入了战场,三万虎豹骑在贺小龙的率领下顺着重甲骑兵进攻的道路几乎畅通无阻地冲杀进了敌营,在那些围堵重甲骑兵的蛮族人背后狠命一击,很快,蛮族的中军在四面打击之下也崩溃了,左大王在亲兵的掩护下仓惶地逃离了战场。
坐到还很温暖的王帐里,率领左路军杀得一身是血的贺武立刻传令,以千人队为单位各自追杀敌骑,不留活口。不过,蛮族逃跑的速度出乎了贺武的意料,众将收队回来都报告说,方圆数十里之内居然再也见不到一个敌人了。
战场打扫完毕之后,贺武不由得暗喊侥幸。这一战虽然蛮族全军溃散,可是战死的蛮族士兵不过区区两万多人,而平北军自身在夜袭中也损失了三千多人,要知道这只是攻其不备的偷袭。也就是在这里季节,草原上还是大片大片未化的冰雪时,贺武才敢用火马出阵,不然那草原如果一下子着起大火来,只怕自己这十几万人也要全部葬身火海了。
虽然占了先机,但如果蛮族的抵抗能再顽强一些的话,如果那个右大王不临阵脱逃的话,那么蛮族溃散的势态必然会被阻止,平北军能否大获全胜就不得而知了。贺武觉得这一次蛮族的战斗力似乎有所减弱,怕死的也很多,想来毕竟不是能骑马打仗的都是蛮族的精锐吧。
“回师!”帅旗升起,贺武看着面前一列列走过的,兴奋却略显疲惫的平北军将士,突然猛地拍拍自己宽大的胸膛,该来了就让它来吧,让某家在这苍茫草原之上轰轰烈烈地死战一场吧。
贺武有些期待,他不知道下一个对手会是谁,那个金帐大王在他眼力还不够份量。虽然他最想在阵前交手的余无念,可是那个老白脸一定不会给自己机会。“遗憾啊!”贺武望着将士们长长的队列,不由得仰天怒吼了一声。
人之所以能为大,实在是因为肩膀上挑了一副扁担,对贺武而言,左肩挑的是忠义,右肩挑的是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