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恩(Bonn)是莱茵河上的一颗明珠,尽管她看上去并不耀眼。
莱茵河(Rhein)发源于瑞士东部大州格劳宾登(Graubnden)气势磅礴的阿尔卑斯山区,由前莱茵河(Vorderrhein)与后莱茵河(Hinterrhein)两支流在赖兴瑙(Reichenau-Tamins)汇合而成,北流不远就先后作为同列支敦士登公国和奥地利的边界河注入位于瑞士、奥地利和德国之间的大泽博滕湖(Bodensee)的东南端;该河段也称之为阿尔卑斯莱茵河(Alpenrhein)。莱茵河从博滕湖西南端泻出西去,在诺依豪森(Neuhausen)遇到地质断层,形成著名美景莱茵河大瀑布(Rheinfall);继而沿德瑞边境西至瑞士工业大城巴塞尔(Basel);该段河道也称为高莱茵河(Hochrhein)。河道在此转向北成为德法的边界河,经巴登至莱茵施泰腾(Rheinstetten)终于成为德国的内河。
大河北去,穿过大工业孪城路德维希港(Ludwigshafen)和曼海姆(Mannheim),在美因茨(Mainz)同东来的美茵河(Main)汇合;莱茵河到此正好奔流了500公里。河道在此折向西经过葡萄酒乡莱茵高(Rheingau),这里有“莱茵河上麦加”之称的著名的酒镇吕德斯海姆(Rdesheim)和高耸在酒镇背后山坡上雄伟的德意志统一纪念碑。接下去水流急转向北,进入绵延65公里的举世闻名的莱茵河大峡谷。峡谷两岸的山巅上耸立着四十多座美丽雄伟的古堡,葱郁的山坡上布满了葡萄园。在大峡谷的终点科布伦茨(Koblenz),秀丽的莫泽尔河(Mosel)自西而来汇入莱茵河;再向北,河面豁然开朗:两岸排列着一座座秀丽的城镇,有许多花团锦簇的滨河花园;这百余里锦绣画廊终止于山灵水秀的波恩。接下去就进入了著名的鲁尔(Ruhr)工业区,成了内河运输的大水道,两岸迎面而来的尽是大工业“景观杀手”。莱茵河在奈梅亨(Nijmegen)附近进入荷兰后分别与南边来的马斯河(Maas)和斯海尔德河(Schelde)汇合,形成了涵盖大半个荷兰的莱茵-马斯-斯海尔德三角洲。这里河道纵横,错综复杂。当莱茵河最后要出海时,却流到了“低地王国”的最低处,其河床已经在海平面以下十多米,根本无法自己流进北海!这一江大水全靠荷兰人用水泵把它“泵”进大海里去。波恩这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渊源的古城,其位置恰好就在莱茵河流程的中点。这条被贝多芬称之为“我的父亲”的长河穿越了崇山峻岭迤逦北流到此,走了665公里。此乃莱茵河之大观也。
二战后东西德分治,柏林属苏联管辖范围;尽管西柏林还由美英法军事当局管辖,但已经沦为孤岛的西柏林显然不再适宜作为联邦德国的首都。
1949年联邦德国议会评选首都,最后结果大大地出乎人们意料,被人揶揄为“联邦村庄”(Bundesdorf)的小古城波恩这匹黑马最后夺冠而出。时至1990年10月2日东西德正式合并德国重归统一为止,这个临时首都已经风风雨雨经历了四十一个春秋;不能算“临时”,好在还是终归“临时”;德国终于迎来了第二次统一,首都无疑会回归柏林。波恩在这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对德意志民族的复兴和世界和平所作出的贡献,令世人瞩目,值得大书特书;不过这轮不到我来写。
统一后不久,在一个霜天难晓的漆黑清晨,我从鲁汶登上了前往科隆的首班早车。从科隆转车到波恩仅二十分钟车程。一出车站,心就即刻融入了前方莱茵河上的一片旭阳。
这是我第二次专程到波恩,也是第一次进入统一后的德国。
在到过的许多首都城市里,没有一座像波恩这样低调:作为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国四十一年的首都,其人口还不到三十万,连国际机场也同科隆合用。城里见不到高楼大厦;唯一雄伟的建筑就是原来波恩选帝侯1橘黄色的宫殿,而这最好的建筑却留给了波恩大学,就如同柏林最好的宫殿留给了柏林大学一样。这种对于教育的高度尊重在德国所有的地方都体现出来,成为德国精神的基本面之一。一个精神文化的强国,不需要用文饰首都来炫耀强盛。可惜这小小地球上,相反的例子不少。
贝多芬故居
山灵水秀的波恩很美,不过我却并不为此而来,也不因为她[1]在中世纪欧洲六百多年的神圣罗马帝国时期,帝国的皇帝是从各国的君主里按级别逐级选举出来的,只有最高的一级称之为选帝侯(德语Kurfürst,英语Elector)的君主才有资格被选举为皇帝。是首都;来此只因为贝多芬。是他的伟大精神和不朽音乐荡涤了我心胸;有此精神家园,在文化遭受摧残的年代我没有丧失信心;是他的音乐让我赞叹人类的伟大,竟然能够创造出如此美妙的奇迹;是他的音乐陪伴了我一生,让世界显得美好,让生活更有意义,让我今生无憾;纵然人生会有苦难。
波恩永远的骄傲就在于她是贝多芬的故乡。在此你绝不会感受到任何首都的气息,却可以感受到贝多芬无处不在。
来到波恩老城中心明斯特广场(Mnsterplatz)贝多芬青铜像前。离明斯特广场东北角不远就是集市广场(Marktplatz),北边就是波恩街。沿窄窄的街道北行百余步,就是波恩街20号(Beethoven-HausBonn,Bonngasse20),贝多芬就生于这幢土红色坐东面西楼房的三层阁楼里。
去年八月专程来此的情景如同昨日。现在,因火患而整修的故居已重新开放,终于可以走进这久仰的音乐圣地。这是波恩最闻名于世的一座小建筑。它朴素无华,毫不起眼,却是全世界千千万万爱乐者心中的精神家园。
这所故居让我首先联想到贝多芬的祖父,那位来自弗朗德斯宗教大城梅赫伦(Mechelen)的路德维希·梵贝多芬(LudwigvanBeethoven,1712—1773,和贝多芬同名,故称老路德维希)。从十六世纪初开始,梵贝多芬家族就一直生活在梅赫伦。老路德维希极具音乐天赋,还有一副好嗓子,从小就被送进梅赫伦大教堂的儿童合唱班学习声乐;学成后他在东部大城列日(Liege)的大教堂里当合唱队领班兼男中音领唱。当时的列日大教堂隶属于德国莱茵河畔的波恩选帝侯所管辖,他的歌喉因此有机会得到波恩选帝侯的赏识。1733年,二十一岁的他就被请到了波恩成为宫廷乐师,在此定居了下来,娶了一位叫玛丽的德国女子,还把父母从梅赫伦接来了波恩。老路德维希在波恩宫廷一直任职到1773年去世为止。不幸的是他和玛丽生育的许多子女几乎全部夭折,仅留下了贝多芬的父亲约翰(Johann)这么一根独苗;而玛丽又有贪杯酗酒的恶习,最后发展到疯癫。玛丽的酗酒有遗传因素,约翰后来也酗酒无度,而贝多芬到了晚年也嗜酒。
若按子随父籍传统,那么贝多芬可算弗莱芒人,何况其姓氏就有弗莱芒姓氏的特点——那个同姓氏不可分割的“van”,按理该称为“梵贝多芬”。然而血统归血统,贝多芬终究还是德国的贝多芬,很难再说成是弗朗德斯的“梵贝多芬”,这已是既成事实。
贝多芬在这所还算体面的房子里出生时,家庭的栋梁是他的祖父老路德维希,而不是那位酗酒成性、平庸自私的父亲约翰。老路德维希能够捱到1770年底12月16日这一天小孙子路德维希的出世,是他的幸运;可惜他在贝多芬三岁时,就在宫廷音乐总监的任上突然中风,撒手人寰,没有能看到小路德维希成为空前伟大的作曲家。
约翰的自私无能、酗酒无度曾让老路德维希伤透了心,他甚至不承认约翰是自己的儿子;好在他的天赋有幸能够隔代赋予孙子小路德维希。约翰根本不管家庭,其微薄收入全靠贤惠的妻子玛利亚的勤俭持家才勉强得以维持。
伟人往往有贤慧的母亲,但也常常是不幸的母亲。
贝多芬的母亲就是一位聪慧贤德而又不幸的女子。她出生在波恩南面不远处的埃伦布赖施泰因(Ehrenbreitstein),那座莱茵河上规模最大的著名古堡要塞。这要塞里一位姓凯弗里希的厨师于1746年生下了她,取名玛利亚·玛格达丽娜(MariaMagdalenaKeverich,1746—1787)。玛利亚初嫁给一位厨师,不久便守寡。二十一岁时她转嫁给了波恩选帝侯宫廷乐长的儿子约翰·梵贝多芬。婚后第三年,她在波恩街20号这座小楼的顶楼面对着东边后花园的小阁楼里生下了小路德维希·梵贝多芬——也就是贝多芬。玛利亚品格高尚,教子严格;她勤俭持家,贫不丧志。在贝多芬高尚的品格里,既有其祖父的因素,也有其母亲的因素。
没有了老路德维希的丰厚收入,这个家庭就支撑不下去了。不到两年,他们就不得不从波恩街搬出,住进了莱茵河边莱茵街的一所简陋房子。在波恩街20号这里贝多芬只生活了不到五年,这里不是贝多芬在波恩最长久的住所,却是在波恩唯一被保留下来的住所。这里现在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贝多芬档案博物馆,凡是能收集到的有关的文物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包括贝多芬当年那架大钢琴。
这座故居博物馆现在已经把毗邻的22号和24号也扩充了进去。该扩大部分的一楼是“贝多芬沙龙”,爱乐者可以在此任意点播贝多芬所有的作品;二楼开辟了一个精巧的小型室内乐音乐厅,其音响效果无可匹敌;这里常常举办贝多芬室内乐作品的音乐会。
这座故居博物馆已有百年历史。在1792年贝多芬离开波恩去维也纳后将近百年,有十二位波恩市民自愿出资于1889年联手买下了波恩街20号这座贝多芬故居,以维护保存贝多芬的档案和遗物为宗旨成立了贝多芬协会,获得了国内外热烈的响应。当时勃拉姆斯和意大利的威尔第都是该协会的荣誉会员。1890年5月,波恩举办了贝多芬纪念大会,在这故居里同时公开展出了贝多芬的手稿、书信、遗物和图片。
就在我这次波恩之行以后不久,蜚声国际的德国小提琴家安妮·索菲·穆特(AnneSophieMutter)在波恩贝多芬故居里录制了一个节目《ALifewithBeethoven》(《贝多芬和我的音乐生涯》),联同她新近录制的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全集(No.1-10)一起出版。
给贝多芬留下较多童年记忆的,是莱茵街故居。莱茵街的东头就是滨河大道,街上现有“贝多芬旅馆”和波恩歌剧院(OperBonn)。可以想像,贝多芬在这河边故居里定会有更多的童年乐趣和梦境:从这里阁楼上临街的小窗看出去,近有鲜花盛开的滨河大道,莱茵河静静地向北流去,大船小舟穿梭而过;放眼远眺,有幽静葱茏的山麓和碧绿的葡萄园,有远近错落的村庄和教堂。南边哥尼斯文特那边齐根山的七座山峰在天边勾画出了清晰的轮廓,山巅上面有着千年古堡的废墟。
贝多芬称莱茵河为“我的父亲”。莱茵河就是他心中有着庄严伟大灵魂的长辈,那淙淙流水就是波恩的血液,满载着丰富思想和无穷力量,日日夜夜流过波恩;没有任何地方比波恩更妩媚,更温柔,更壮丽。正是波恩,培育出了贝多芬心灵深处对大自然的深爱。
到了维也纳以后的贝多芬,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山灵水秀的家乡。在贝多芬那执着的眼光里,纵然是岁月沧桑,故乡千里,波恩永远是他最怀念的山川。在他那部以思念莱茵河为主题的《第一交响乐》里,从第一乐章开始那段优美无比、明澈如水的旋律,不难感受到他内心的那份乡愁。
然而,贝多芬在波恩度过的童年却是不幸的,常常以泪洗面。他没有像莫扎特那样享受过温馨的童年。不肖之父意识到儿子大有出息。只有殴妻和酗酒能耐的约翰,其教子的唯一办法就是暴力体罚,把儿子同提琴钢琴整天关在一起练琴。作为长子,贝多芬时时还得和母亲一起操心弟妹和关心面包。若是寻常孩子,早该被这超负荷的训练和困苦的家境压垮了;正因为他是个超人,没有因此而厌恶音乐,身体也没有被压垮。真是万幸!
贝多芬的大半生是在维也纳度过的,他的辉煌也尽在维也纳;然而,真正把他培养成杰出钢琴家和伟大作曲家的地方恰恰是莱茵河畔的波恩。对贝多芬的艺术生涯起到决定性影响的人,正是当时波恩国家剧院的音乐总监克里斯蒂安-哥特洛勃·奈菲(Christian-GottlobNeefe,1748—1798),一位很有才华的歌剧作曲家和指挥,一位有着高度使命感的正直的学者,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导师,也是第一个发现贝多芬这个钢琴神童具备作曲天才的“伯乐”。
在波恩,除了老师奈菲以外,还有许多终身都真诚地关爱着他的朋友们。哪怕是在遥远的维也纳,贝多芬始终从勃罗宁一家得到家乡波恩所特有的温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贝多芬在波恩的童年好友、也是终身的挚友韦亥勒医生(FranzGerhardWegeler,1769—1848),他在1838年——即贝多芬去世后十一年——所撰写的贝多芬传记被认为是反映贝多芬生平最重要和最可靠的文献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