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洪图带着行李到仓巷会合,同去西坝报到的还有阮兰珍、陈玉珠,她们的妈妈、姐妹也到这里送行,女孩子话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雪华的母亲要拉洪图到一边交代几句,许雪华不让,正在理论。在《战报》当记者的尹元元赶来送行,笑嘻嘻说:“小舅,你好眼力,她就是未来的小舅母?”许雪华红了脸,洪图赶快打岔说:“元元,你别瞎猜!”院子有人喊:“雇请的车子来了。”大家忙着搬行李,许雪华吩咐:“小洪,你快把我的铺盖搬上车。”洪图空长大个子,没什么力气,搬得很吃力,尹元元一旁耻笑:“小舅,你艳福不浅啊。”洪图恨不得踢他一脚,苦着脸说:“你帮帮手么。”就这样吵吵嚷嚷地与家人告别,一男三女押着三辆人力车向西坝前进,尹元元在巷口挥手说:“小舅,有稿子寄给我。”忽然想到什么,尹元元把洪图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许雪华真的很漂亮,怪不得我们那里有个外勤记者对她入了迷。这人神通广大,曾吹牛说他一准把许雪华追到手,这下好了,你得到她的芳心,一起参军去了,这人想追也追不到了。小舅,你真的要好好疼她!”那边许雪华一行已经走了好远,回头喊:“小洪,还不快赶过来。”
这时,忽然吹来一阵冷风,身上有些寒意。天色暗淡,尹元元抬头一望,说:“要变天了,你得多穿点衣服,弄不好,会下一场雪。”再一次握手告别。
轻轻地悄悄地飘来了,
没有喧哗,没有色彩。
但,它的美丽随风飘舞,
它的纯洁化解于森林大海。
洁白里分明有它的调皮,明快,
柔软里自然有它的亲切,它的爱!
轻轻地悄悄地飘来了,
没有喧哗,没有色彩。
但,谁初吻两淮的处女地?
泪雨痕应在,
冷漠渐渐改。
(四)
淮阴到西坝不远,走了几里路就到了西坝,来到57军政治部的驻地。一位姓张的科长出面接见,递上介绍信,简单问了几句,许雪华等三人就被录取了。夏红英单独来的,见了许雪华,高兴得把她抱起来。女队员安排在屋里,有现成的床铺,男队员住堂屋,一律打地铺。陆续有新队员来报到,互相问讯认识,许雪华很活跃,立即组织歌咏队,女队员都参加了,男队员有陌生感,客气地拒绝了。洪图推辞不了,只好跻身歌咏队里,许雪华先指挥合唱,又指挥二重唱,洪图一个人担当不了男声部,许雪华以她特有的女中音与洪图同唱男声部。洪图认真唱,还是可以的,就是一走神就跑调,许雪华就向他使眼色,或用指挥棒点他,他飞快敛神跟上节拍,不一会,又走神跑调,气得许雪华在他腰间狠捏一把。她们的歌声清脆嘹亮,引来不少人前来观看。
57军政治部管理庶务的官员找到洪图说:“有些话我不便与女队员讲,你们一起来,又熟悉,你就传个话吧!晚上用水,可到伙房打热水,盆子可向老乡家借,再身上不方便,下面小街有家杂货店,能买到草纸。”洪图就到女队员房里照讲无误,几个女队员调皮,有的问“我们为什么要用水?”洪图说:“好像我在家时女人晚上都用水的,是不是洗脚?”立时轰笑起来,又有人问:“你说身上不方便是什么意思?”洪图一脸茫然,回答不出来,夏红英撇嘴说:“毛头小伙子,什么都不知道。”三三两两去了小街,许雪华给洪图买了条毛巾和一盒面脂,说:“看你手巾脏的,还不换一条,你看你脸上冻得要擦点油滋润滋润。”又吩咐他:“明日起床,把衬衣衬裤换下来给我,正好我有几件衣裳要洗,放一起洗了。”洪图说:“我的衬衣不脏。”许雪华说:“你看你袖口脏兮兮的,不洗还成?”洪图说:“怎么能让你洗?多不好意思!”许雪华羞涩地说:“小洪,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明白。”
住下两天,57军政治部通知说,111师车队将来军部拉物资,要求大家收拾下,后天与车队同去111师政治部报到,淮阴到沭阳,约百余里,路况不好,有两日行程。
就在动身前夕,淮阴城里杀来了娘子军,为首的是许雪华的妈,还有阮兰珍的妈,陈玉珠的姨妈,陪她们前来的还有省无线电台台长黄自强,他甩着文明棍,一脸无奈的样子。她们来的目的是不让女儿参军了,要她们的女儿回家。她们在一家堂屋里谈判,一边是三个大妈,一边是她们的女儿,一边动员女儿回家,一边讲参军意志坚决,决不动摇,最后演变成哭闹。当妈的大抹眼泪,哭着要她们可怜苦命的妈妈,跟着回家,许雪华争吵到声嘶力竭,陈玉珠同样喊哑了喉咙,阮兰珍只是垂泪,低头无语。黄自强找到57军政治部龚督导员,龚很好讲话,同意放人。三个女队员被逼着跟她们的母亲回家,黄自强给洪图大诉其苦,说他写介绍信时已问清许雪华,她们的父母均已同意参军,不料她们前脚走,她们的妈妈就找来了,又哭又闹,向他要人,他没办法只好带她们到这里来,他又说:“我已给龚督导员讲了,你是党国的好青年,可以信任重用。”
黄自强悄悄地拉洪图到一边,低声说:“原来听说东北军111师要改换门庭,归24集团军直辖指挥,活动地区离不开苏北,最近又听说变卦了,不仅仍归57军建制,还要北调山东,另有任务。这消息可能有人透露给许家了,原说还在两淮驻防,离家不远,同意许雪华参军,现在情况变化,也就改变主意不准许雪华参军了。”
许雪华的妈妈也找洪图谈话说:“二相公,你也回去吧!当什么兵,那是很危险的。”洪图说:“大妈,我报考被录取了,我不反悔,我决心参军了。”她妈妈说:“你哥那天找我说,我家雪华和你相爱了,要跟你出来,保证雪华参军后,每月按雪华的薪金给我,养活我老婆子。我当时同意了,我为我的闺女找到你们洪家的姑爷高兴,没想到,你们那天走了后,我问你外甥尹元元,你在家里有没有订亲,尹元元只是笑,后来说了实话,说你在老家可能订亲了,是陈家的大小姐,又听说是退亲了,不太清楚。我吓了一身冷汗,想着她姐月华也有那么一段伤心事,月华吃了亏,雪华不能再吃亏了,我一跺脚就拉着阮妈妈、陈妈妈来了。”洪图这才醒悟,他哥是以结亲的承诺换取许雪华妈妈同意她参军的,洪图说:“尹元元讲的订亲事是一种误传,陈家大小姐的爸爸陈同和是我父亲多年的同事,陈同和多次提亲,我母亲不同意,以为孩子小,不懂事,现在订了亲,长大了会落埋怨,婉言谢绝了。一次我父亲喝醉酒,当着诸多亲朋故旧,表示将与陈家结亲,醒来后问我妈,仍是不同意,两家没过采礼,这算什么订亲?”许雪华妈妈说:“二相公,这不怪你,是我不放心雪华,我听说57军是东北军,要打回东北老家的。一个闺女远嫁天津,又一个要到东北,天寒地冻,那就回不来了。”她忽然转换话题说:“二相公,我是中意你作我家姑爷的,这样好不好,你和雪华一起回去,请你哥洪旺来,摆几桌酒,你俩圆了房,再按你们主意一起参军好不好?你大妈被月华的失败亲事吓怕了,不办踏实,我怕再出现第二个月华。”洪图说:“谢谢大妈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不去沭阳报到,误了期,要被取消入队资格的。”许雪华妈劝不动,眼眶红了,说:“你们怎么不听话呢?你,我管不着,雪华,我是要带走的。”
许雪华万般无奈,在她妈的逼迫下离开西坝回家,阮、陈二人也一同返回淮阴。仅夏红英是一孤儿,没有拖后腿的,她留下了。许雪华哽咽着对洪图说:“小洪,你不要难过,一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她边说边哽咽,紧握洪图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告别清江浦前一天,洪图返回城里买了些生活用品,顺便来到仓巷一号看望许雪华,这天阳光明媚,偶尔一两阵寒风,吹得头发乱蓬蓬的。恰巧,许雪华在家,她妈串门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喜鹊的啼叫声,增添了人们的喜悦。许雪华见到洪图,高兴得跳起来,她说:“黄台长和张胖子说好了,明天我仍去图书馆上班,今天休息,你来得正好,妈买菜去了,在家里吃饭吧!”洪图说:“不了,只给两小时假,还得赶回西坝,明天就出发,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人在许雪华房里坐着谈话,她伤感地说:“你们多好,参加了东北军的宣传队,雨岩大哥讲了,那个宣传队文化程度很高,进步空气浓厚,我就喜欢那样的环境,我真羡慕你们。”洪图安慰她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不要太失望。”许雪华说:“像你哥讲的,你娇生惯养的,担心你受不了苦,我走时已给夏红英作了交代,让她照顾你,她是孤儿,从小就吃苦,会帮助你的。”
两人谈到许雪华妈妈的态度变化事,本来说好了同意她参军的,过不了两天,忽然改变主意,坚决不同意她参军,又哭又闹,终于把女儿拉回家。许雪华告诉洪图,有人破坏,这个人就是《战报》外勤记者孙城,这人和她们家沾点亲,不常来往。她们离家后第二天,他来看望她妈,他喊她妈“婶娘”。还说他听尹元元说,洪图在家订了亲的;又说,“驻沭阳的111师就要向山东开拔,回不了苏北,这就使我妈慌了神,既担心我作了许月华第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又担心这一去远走高飞,实在舍不得,这就联络阮兰珍的妈,陈玉珠的姨妈,揪住黄台长,同去西坝,又哭又闹把我们追回了家。你说,这孙诚可恨不可恨?”洪图长叹一口气,说:“我们动身时,尹元元来送我一程,私下里给我透了风,我没在意,想不到被小人暗算了。”
谈着谈着,洪图该走了。他站了起来,不敢仰望许雪华水汪汪的眼睛,依依惜别,有很多话要说。许雪华从手腕上脱下一块手表式的指北针,亲自戴在洪图手腕上,神色凝重地说:“小洪,你一定不要迷失方向,它的箭头永远指着我的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即或无路可走了,你也要按这个箭头指定的方向来找我,我永远等着你。”她的面颊上滚下两颗热泪。就在这时候,也不知谁先主动,竟拥抱在一起,滚烫的饱含液汁的嘴唇胶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