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调整编时,军心恐慌,很多人担心被编余,到处找门子、寻后台,争取在编。在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况下,只有111师师长常恩多处之泰然。他的好友总部参谋王再天前来看望他,常恩多说:“部队正在整编,让我当师长,我就当;不让当,我就到关外当抗日义勇军去。”当时57军有4个师,12个团,缩编为两个师两个旅,8个团。4个师长是109师师长贺奎,120师师长赵毅,111师师长常恩多,112师师长霍守义。在缪澄流心目中,资历深的、有后台的,他不愿用,赵毅是保定军官学校第8期的,与陈诚是同学;贺奎是日本士官出身,有国民党大官的后台,他怕驾驭不了,两人都没编上,而常恩多是东北讲武堂4期的,没有其他背景,为人耿直、老实。霍守义,警官学校出身,为人懦弱,易于驾驭,这样常恩多、霍守义在编,分别留任111师和112师师长。
抗日军兴,57军由河南安徽开赴东战场作战,江阴一仗,112师损失很大,退往南京参加首都保卫战,几乎全部打光。经过沿江收容,整编,又派人去武汉走了门子,将在上海战场几乎打光的67军残部编了一个旅,补充给112师,勉强保住一个师的架子,总是伤了元气,有损战斗力。而111师扬州之战,打得英勇顽强,其后阜宁、临沂、台儿庄都打得很突出。这就被韩德勤赏识,处心积虑,要挖57军的墙脚。
1938年4月,南线日军由海门,南通登陆北上,89军117师一触即溃,东台失守,盐城、阜宁告急,常恩多师长率两个团前往增援,打得得心应手,而89军117师处处被动,连连失利。作为江苏省主席兼89军军长的韩德勤,脸面无光,他派专员前往阜宁,给常恩多送去巨款贿买,遭到常恩多的拒绝。常说:“我们是抗日军,不同于保安师,专为保驾的,给钱才打仗,我们东北军官兵只知打日本,用不着拿公款做私人人情。”
韩德勤碰了钉子,仍不甘心,准备亲自出马,拉拢常恩多以为己用。1938年秋,111师师部驻淮阴西营,韩德勤避开57军,没给缪澄流打招呼,轻车简从,悄悄来到西营,与常恩多见面。韩德勤对常恩多大加赞扬,说:“上峰对常恩多很器重,希望111师留在苏北与我们合作,委座也就放心了。”当场许愿:“一切困难由我来解决,做出成绩,我会给你上报委座请功。”常恩多婉言谢绝,说:“我本人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省主席有何差遣,只要军长一声令下,无不奉行。”这事只能私下勾结,岂能摆到桌面上,一个欲绕过缪澄流,一个不愿绕,只好暂时放下。
(三)
兄弟俩商量结果,洪旺勉强同意洪图参军,洪旺说:“你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让你当兵,我真不放心!”洪图说:“哥,我都十八岁了,能自立了。”洪旺话锋一转,讲到他的老上级,省立民众教育馆长现在省府任职的王东明,不久前跟他说:“你弟弟才华出众,《战报》上有他的文章,写得真不错。有一条要注意,思想左倾,我和他打哈哈,现在青年人赶时髦,不必当真,就像你小妹一样,不上西安上延安,惹得你母亲一想起女儿就抹眼泪。”洪旺又说到许雪华,说:“这姑娘能干,模样也比她姐长得俊,许雪华对你不错,夸你文笔好,你说她怎样?喜欢不?我给她妈讲,准成!”洪图脸红红的,无法回答,他对许雪华印象是好的。他也知道洪旺说话管用,许雪华母亲会同意的。但是,洪图有顾虑,他担心远在江南的一段情:尽管张二姨娘说过多次,她不会缠他,她不反对他另找心上人,她说自己老了,不配做他的妻子,洪图说:“你不老,真的,你一点也不老。”她笑了,说:“我就当真话听了,要是镜子能这样说就好了。”她这样叮咛:“如果你是有良心的,到时候你言语一声。”尽管现在张二姨娘不再受欺凌了,地位变了,然而他还得信守诺言,要给她言语一声。何况,还有孩子,尽管他不相信稀里糊涂的一次会是他的血脉。他一时无法回答,洪旺以为他小弟害羞,没再说下去。
这天傍晚,许雪华约洪图到她家商量事情。她的家住仓巷东头的一个院子里,没有正房,是两间朝东的偏房。屋里没天花板,抬头一望,单片的瓦栊历历在目。她妈不在家,他俩在方桌前坐下,煤油灯发出淡黄色的光辉,映照着两个青春焕发的面孔,许雪华拢拢额前碎发,急促地说:“我也去111师义勇宣传队怎么样?”洪图大吃一惊:“什么?你想去。”许雪华点头说:“不是想去,是要去,一定要去!你去了,夏红英也去了,我感到好失落。”洪图安慰她说:“失落只会暂时的,你会有新朋友的,不会寂寞。”许雪华娇嗔一声:“你是木头,怎么不开窍。”许雪华脸色凝重,与他分析利害:“一些人会说,小许发疯了,放着图书馆的工作不干,参什么军?凭心讲,我这个工作稳定,薪酬也高,多少人羡慕它。想当初,也亏你哥帮忙,至今,我妈还念记你哥的好处。可是,这朵红花能开多久?现在时局动荡,上海、南京、徐州、武汉等重兵把守的大城市相继陷落,小小淮阴,能顶住日军进攻?上次徐州日军南犯,淮阴一夕数惊,运河上的民船全部查封了,达官贵人都要躲往兴化、泰州去,穷苦老百姓往哪里躲?一旦失守,图书馆的工作还会有吗?谁给我发薪金?这就是‘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我和夏红英、阮兰珍、陈玉珠一起谈过这个问题,她们都同意我的看法,说我有工作的还朝不保夕,她们这些没脚蟹更有什么可留念的。如果我带头,她们跟着上,现在夏红英考上了,她走了,剩下我们几个人,要自拿主张。”
洪图认为许雪华讲得有道理,他问:“你们几个人志向可嘉,可惜晚了,111师义勇宣传队已经发榜了,不再招考了。”许雪华说:“这事我有办法,我已找过黄台长,他答应写介绍信。”洪图问:“你妈妈能同意吗?”许雪华犯了愁,说:“最难过的就是我妈妈这一关,给她讲大道理没用的,每月有薪金交给她,她就满足了,你说别的,她听不进去。”洪图说:“也难怪你妈不会同意,老人家都是很现实的,一个女孩子放着好工作不干,当什么兵?”许雪华说:“都快把我愁死了,帮我想办法啊!”洪图双手一摊:“我无能为力,你妈不会听我的。”
两人枯坐无策,桌上煤油灯的光焰渐渐低落,低头一看,灯碗里的煤油烧得快到底了。偏偏这时,一阵风吹开了半闭的窗户,噗地一声,油灯吹灭了,黑暗四面八方压过来,许雪华立刻起来寻找煤油瓶,左摸右摸没摸着,洪图忙着找火柴,几乎碰翻了茶杯。洪图只觉一个黑影晃来晃去,嗅到雪花膏的香味,热烘烘的气息,他一伸手竟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许雪华的乳房,她惊叫一声:“小洪,你好坏。”洪图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雪华倚门而立,说:“不找了,我们就这样说几句话。”她忽然急切地抓住洪图的手,一股热流传送过来,她贴近他说:“我有办法了,你哥没走吧,我就找他去,要他给我妈说。我妈会听的。”洪图说:“要找我哥说什么?管用吗?”许雪华嗫嚅着说:“就说我俩愿意……”洪图没听清,这时,院外有人行走,许雪华说:“我妈回来了。”他俩赶快走出屋子,绕过厨房,洪图由侧门出去。只听她妈大声喊叫:“雪华,你怎么没点灯?”
第二天一早,许雪华就去找洪旺,把洪旺请到仓巷与她妈谈了,洪旺急等着要回泗阳,匆匆忙忙对洪图说:“你俩的亲事,她妈同意了,许雪华和你一起参军,有了照应,我放心了。”洪图大吃一惊,忙问:“什么亲事?”洪旺瞪了他一眼,说:“装什么糊涂,你俩昨晚不是谈好了吗?”洪图正要辩正,许雪华扯他的衣衫,递个眼色给他。洪旺怕误了班车,抱着公文包就走了,洪图转过来想问许雪华,她也忙着上班,找人替班,准备行装,不愿搭理他,只白了他一眼,说:“不能说,说了你会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