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动身前,曹健华与张苏平秘密会见,曹健华认为:经过“二一七”反动政变,中共111师工委领导的秘密组织摧残殆尽,能够幸存下来的也很难开展工作。山东分局早就指示撤退,这是正确的,应该贯彻执行。张苏平这时已离开参谋处,派往干二队教书,他不同意曹健华的悲观论调,他认为:有常恩多在,东北军111师们有希望,曹健华说:“二一七”政变前,我就向他建议,撤换孙焕彩、刘晋武,他不接受,结果,坏了大事,现在全国反共高潮来临,他是不是有些动摇?张苏平坚决反对,说:西安事变后,孙铬九刺杀67军军长王以哲,政治形势那么恶劣,常恩多没有动摇,东北军一些唱高调的人都哑巴了,对“左”派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常恩多向王再天提出:要一个共产党员给他当秘书,王维平和我们俩,都是那时候派进来的,他知道我们的政治身份,我们三个人都走了,他会失望的,他会以为共产党放弃他了,我们决不能全走,你走吧,我不走,常在张在,我是铁了心了。竭尽全力,坚持到底。这时李政宣夫妇已调师后方留守处工作,师工兵营的3个党员:翟仲禹、王健、孙健昌被短期扣押,同样查无实据被释放,相继撤出,到八路军山东纵队报到,333旅旅部特务队被解散,队长刘准等共产党员,进步分子纷纷借机撤退,前往刘杰的补充团,即112师667团拉出来的两个连,在中共领导下发展起来的新部队,李福海去了补充团再次返回时被捕,英勇就义,666团排长胡铁男、民先队员被人告密后遇害,665团中校团附管松涛(中共党员),借去鲁苏战区受训之机,安全撤出。665团一些进步分子,如担架排长周克古等人,亦相继撤走,投奔了补充团。666团中校团附兼333旅军士队长彭景文、副队长杜荣民亦被扣留,不久释放,仍居原职,但已不受信任。中共111师工委原有百余秘密党员,再加上万毅从112师带过来的秘密党员,高达200人左右而今却所剩无几了。
洪图失去了党的关系,他记住“九二二”锄奸前准备撤退时的交代:要做一个抗日的正直的公民,他的代号是“亥”,如有机会,他将以此接上党的关系。
洪图判断:原译电员张苏平可能是中共党员,还可能是党的领导人。张苏平是北平朝阳大学的,和王维平一起,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他和宣传队女队员李倩有恋爱关系,李倩和他同一个支部,一个女共产党员的爱人不可能是非党分子。张苏平与他同住石场村,他对洪图很热情,无话不谈,但,一涉及组织关系,他就装糊涂。
东北军已走向反动,与八路军关系由友好转为敌对,331旅旅长孙焕彩竟派662团书记孙锄非,以理门捧斋会关系,拉拢驻黄墩的八路军独立营营长朱兴斋,此人本是惯匪,混迹于人民武装里,包藏祸心已久,得到孙焕彩的支持,于1941年3月2日叛变,先后杀害八路军干部28人,逮捕260余人。由孙焕彩串通陶景奎,申报鲁苏战区,朱兴斋所部改编为游击独立一支队,朱兴斋任上校支队长。4月中旬,山东纵队2旅北上讨伐叛军,陶景奎以“武装调停”为名,调333旅665团2营前往支持,4月14日在浮棚山一线向八路军发起攻击。打响了东北军111师“反共摩擦”的第一枪,结果,全线溃败。4月25日,陶景奎、孙焕彩不甘心失败,突然袭击日照县民主政府驻地沟洼,这里仅有一个新兵连,仓促突围,损失较大。几乎大部分被俘和伤亡。师政治部成立“荣归队”,将被俘官兵集中关押、迫害。
这天,师政治部主任龚晓清找他,给他看了一份八路军批评111师反共摩擦的传单,要他起草一份驳斥的文章,印成传单,广为散发,他不敢不接受这一任务,如有难色,会引起龚晓清的怀疑,接受下来,又十分为难,他不愿违心地起草辱骂八路军的传单,他愁眉深锁,伏在案前,无处着笔,他就去找张苏平,张说:“你就给他瞎写。”一语道破,顿开茅塞,洪图返回住处,写了一篇前后矛盾的文章交差,第二天早上,龚晓清找他去,批评他写的不该站在东北军立场上,而要站在中央立场上,怎么为“西安事变”开脱,那是张学良“劫持统帅”的罪行,接着他取出几张毛边纸,有他亲笔写的痛斥八路军的传单底稿,洪图大为赞赏:“主任,你写得好,很有力度,再熬两宿,我也写不出来。”龚晓清颇为得意,洪图心想:是你写的,与我无关,卸下了重担,松了一口气。
洪图经常去干二队、干三队访问老朋友,有一次,一个似曾相识的学员告诉他,661团中校团附李鸿德软禁在工兵营,洪图很吃惊,说:“661团不是今年初就去皖北领弹药去了吗?怎么他没有去?”这个学员说:“661团开拔那天,他病倒了,没有去。”洪图与李鸿德有过接触,他与八路军打假仗的事,在661团工作过的夏红英给他讲过,洪图与现任工兵营长王毅有过来往,他想找机会去工兵营看望李鸿德。碰巧,这天他去师部取新闻电报稿时,在纸房村街上遇见工兵营长王毅,他热情相邀到他那里坐坐,而李鸿德就软禁在营部,与王毅住处相邻,这就顺便去看望李鸿德。
李鸿德正在堂屋里看书,见洪图来了,笑容满面地给他沏茶,让坐,他说:“王营长很够朋友,来看望我的人,他从不阻拦。”接着说了干二队学员王裕怀、杨安甫等人都来看望他了,662团团长孙立基还给他送了部《红楼梦》。说起软禁原由,他说:“孙旅长说我是万旅长的红人,要想方设法整倒我。”
李鸿德侃侃而谈。说他因病留下,去了661团后方留守处。住到6月,孙旅长通知:营以上军官到旅部开会,李鸿德去了,还没开会,大家在院子里闲谈,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回头一看,是旅部参谋潘明山,孙焕彩的心腹,他把李鸿德领到门外,几个手枪兵过来把他围上了,潘明山说:“旅长命令,说你有嫌疑,不用参加会议了,请你到军士队走一趟吧!”就这样,李鸿德被关押起来了。隔了几天,潘明山到他关押的地方,拿出军法处一张供词,说:“宋穆成行刺长官,和你有关系,你看这份供词,旅长让你看看,你有什么可说的。”宋穆成是团卫生排的事务长,前不久,突然把他抓起来,关在师军法处,严刑拷打,责问他两条:一条是“你们团附上八路那里开会,你知道不?”二条是“行刺孙焕彩”。宋穆成挺刑不过,承认了第二条。在关押时,他托熟人给李鸿德写了封信,申诉自己的冤情。
李鸿德十分气愤,对潘明山说:“他既有告,我就有‘诉’,我要求面见孙旅长。若是信不着我,就把我绑起来,即或枪毙,也得让我说几句话。”没过几天,孙焕彩来了,问李鸿德和万毅的关系。李鸿德说:“万毅当667团团长,我是这个团的营长,我说没关系,人家不会信,人都是有感情的,怎么能说没有关系?现在万旅长犯嫌疑,还没成事实吧,即或是事实,往两头干的有的是,就是父子也不见得一个心眼吧?”孙焕彩被镇住了,转了转眼珠,狠狠问道:“宋穆成的案子怎么回事?他的供词你看见了吧?”李鸿德说:“我看了,不过他写的供词抖抖索索,事情真假不说,就算他的供词有效,是不是他写的字都有效?”孙焕彩一脸茫然,李鸿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是宋穆成的亲笔,上面工整地写着:“实在挺刑不过,所说均非事实。”孙焕彩瞪大了吊死鬼眼睛,看了好几遍,一句话说不出来,李鸿德更加强硬地说:“宋穆成的口供有效,他写的亲笔信更加有效。信上的字规规矩矩,口供上画的‘十’字抖抖索索,不是屈打成招是什么?”孙又转问:“你们团里的政训员检举你,说‘李团附吃57军的饭,替八路宣传,’这是怎么回事?”李鸿德反问:“这太可笑了,说我替八路军宣传,请拿出证据。”孙焕彩坐不住了,忙说:“你歇着吧,我和陶参谋长再研究研究……”
李鸿德说:“我在旅军士队拘禁了一个多月,不知什么原因,又把我转到纸坊,软禁在工兵营里。”又说:“王营长同情我的遭遇,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外,没什么不方便,我原来的警卫兵魏宝祥在照顾我,给你沏茶的就是魏宝祥。”
洪图听了,不胜惊叹:“又一件旷古奇冤!”他讲了义勇宣传队被集体关押的情况,又讲了原在661团工作的宣传队员的去向,王英才回苏州老家去,夏红英和周丕炎一起去了大后方。曹成镒跟661团主力去了皖北,带了很多本常师长撰写的《“九二二”锄奸运动前前后后》,到大后方去散发,现在情况不明。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最后依依惜别。
一天,忽来一勤务兵说:“参谋长请你。”洪图立时前往纸房,来到陶景奎住处,陶心情不错,难得闲暇要找洪图下盘围棋,勤务兵沏好茶,摆好棋盘、棋子,洪图执黑,谦虚地说:“参谋长高手,让我两子行不?”陶说:“那还行。”摆好座子,布好局明显看出陶景奎处于劣势,争角时,陶有一小块告急,洪图手下留情,没有杀死,仅多占一些空白,收官时洪图有意退让,最后算子,洪图小胜,但因执黑先手,可计成平局,陶景奎有了面子,笑容满面,接着留洪图吃饭,问了师政治部的情况,洪图不敢怠慢,尽己所知,一一作答。
又一天,洪图又被邀去陶景奎处,陶找出一堆文稿,要他帮助整理,陶讲:“山东能为我整理文稿的仅两个人,一个是省政府某科员,一个就是你。”洪图受宠若惊,连忙谦谢说:“参谋长高看我了,我哪有多少料,担此重任。”陶说:“你不要谦虚,你的文笔好,我注意也不是一天了,你们宣传队被扣押时,递上来的书信,我猜大部分是你写的,还有,薛秀写的那几封信,包括讽刺挖苦的那封信,也是你的手笔。薛秀不知好歹。”洪图连忙赔罪,责怪自己少不更事,冲撞参谋长,事后也很后悔,想给他当面赔罪,一直没找到机会。陶景奎笑了,说:“你无须自责,要没有这几封信,我还下不了留你的决心。当然,也不完全是这几封信,那一阵子,参谋处的几个参谋都来说情,夸你笔杆子好,人才难得。”又讲了点具体情况:“宣传队最后处理时,你的志愿是回家继续求学。龚主任很滑头,见我有留你的意思,立即改口,说洪图出身江南名门望族,书读的也好,不像南通的那帮学生,都参加过学生罢课,抗议游行,参加中共的外围组织,抗日先锋队,洪图没有,什么活动也没有参加。参军后,少言寡语,宋主任夸过洪图,说洪图在665团坚决执行他的防共任务,洪图不是共产党。参谋长想留,我同意,就留在政治部吧,出版《阵中日报》还没有合适人,正好用得着,你就是这样留下的。”
陶又问:“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洪图答:“震旦大学附属高中,震旦大学是法国天主教会主办的,特别保守,男女分校,管理特别严格,动不动就记过,劝退,因此我们行动十分小心。”
陶再问:“听说你外语不错,是不?”
洪图连连摇头:“震旦大学附属高中,要学两门外国语:法文和英文,法国沈神父是我们的教务主任,经常讲,法语学好,可以直接去法国马赛大学,或里昂大学。可是外语学得快,忘得也快,现在已经生疏了。”
告辞回来后,将陶景奎的文稿做了些加工,分类、眷抄、装订成册,按期完成送去,陶景奎很满意,让勤务兵送来一罐炼乳,以资酬谢。
这些情况,被师政治部的一些人知道了,都啧啧称羡,以为洪图后台硬,少校秘书改变态度,不强调要与他合住了,另搬院子居住,勤务兵换了,改由洪图自便。
这时候的东北军111师蜷缩在甲子山里,各个驻军村庄,交通要道,山脉制高点,都修起了碉堡,665团团长张绍骞,在驻地修了两个大碉堡,一个叫“安内”,另一个叫“攘外”。师、团政训员们亲自涂写反共标语,大抓民夫,乱摊给养,似乎又退回到“十年剿共”时代。
袭击日照民主政府,影响很坏,日照民主政府刘县长亲自前来师部,要面见常师长澄清是非,被陶景奎粗暴地挡驾,并出言不逊。
此事传到常师长耳中,他强撑病体,从石场召来张苏平,要他派人与八路军讲和。张苏平说:“派谁去?谈成了他们听不听你的?师长养病要紧,我们知道这仗不是你要打的。”常恩多处于苦闷、病魔的折磨之中,在“二一七”反动政变既成事实面前,他难有作为;万毅被扣,他事前不知情,事后难干预;对老部下孙焕彩、刘晋武的倒行逆施甚为愤慨。对张绍骞的动摇耿耿于怀,但他仍有信心:“等我病好了,再和这些小子算账,现在有病,就是挺着。”
绵亘数十里的甲子山区,笼罩着令人压抑而又窒息的雾霾。
然而,火种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