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读了七八年书的人竟会拥有一个出版帝国,这可能会让人感到奇怪。我桌子的左边整整齐齐地摆着我出版的两排共30种杂志,《风尘女郎》就在其中,还有其他几种风月杂志,但也有许多主流和专业杂志。我的分销公司还经营其他几十种杂志,包括《纽约书评》杂志。我经营这门生意的确是件好笑的事情,今天当我一个人独处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时候,这一切几乎就是一场传奇。我过去的多少年都是在没有文化的生活中度过的,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在以老练的职业编辑的眼光挑剔地看着这些稿件。我没有上哈佛商校,也没有去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学新闻,我既不是学者,也不是知识分子,但在许多方面我已经是一个初通文墨,极有领悟力的人。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我是靠自学,靠自己培训成功的。我犯过许多错误,可毕竟是作出过非常好的决定的。在我看来,虽然没有接受很多正规教育,但我却用本能弥补起来了,而我接受的些许正规教育,也正是在海军里得来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明白了,海军的确改变了我的一生。
海军新兵训练好像容易多了。我个子大些了,高些了,也稍为成熟了一些。男孩子在少年期间容易出现的一些生理笨拙,在我身上也找不到了。可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从哥登营的痛苦中挺了过来。我仍然是连队里年岁最小的一个新兵,可我是唯一一个知道有什么可以期望的人。我加倍努力地接受海军新兵训练,因为这是我生活中产生的第一次强烈的竞争冲动。我是个十分自信、有进取心的孩子,因而很快就被委任为连队的卫兵士官,这是临时的小官。我总是比别人更努力地工作,因此很快就得了一大串好记录,引起人们注意。开始的时候,我很喜欢这份风光,可后来这种高姿态开始让我担心了。成功的代价就是没有了隐匿。我开始担心,某人可能会说:“这家伙是什么人?”我没有公开我以前在部队里的经历,因此我担心某次例行的审查可能会暴露出我小小的隐瞒——还有可能查出我被陆军退回的原因。我只想得点小小的成功,我以为海军给了我这个机会,因此一来,我的思想压力就与日俱增了。
最后,我受不了这份折磨,到上级长官面前,把整个事情和盘托出。我有好多天都没有睡好觉了,这份压力真是无法忍受。长官听了我的故事,让我走了,然后把我连队的连长叫来,问他对我的看法如何。如这位上级长官告诉我的一样,连长对我满口称赞:“他是我们这几年招的最好的一个兵。如果所有的人都像弗林特,海军的状况一定会好得多。”连长认真考虑此事,什么也没有说。我挺起腰来度过训练余下的日子,想把一肚子难过的感受压下去。可是,其他新兵都看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麻烦事,因为我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新兵训练结束时,他们接受新的任务派到别处了,只有我还得再留两个星期,这可真是要了人的命。我的事情仍然在考虑之中,每一天都像是末日。我以为我整个的一生都押上赌桌了,也许的确也是。最后,传下话来了,上级长官把我召进办公室,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神情。他很喜欢这个红头发的新兵,直接就发话了:“弗林特,你可以留下来。”我几乎就昏倒在地了,因为全身的紧张感一下子全没有了。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里,立即又站了起来,举手致敬:“谢谢长官。”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我离开了,心里非常激动,又好像精疲力竭了。同一天,我得到两周的假期,可以回去庆祝一番。
我跑到戴依登一家名叫“小米老鼠”的酒吧里狂喝啤酒。就是在这家酒吧里,我遇到了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玛丽。她有一头深色的金发,蓝眼睛,还有世界级的身材。我极想得到她;事实上,我有一股渴望。我把全身的每一个亮点全打开——因为我认为这些亮点的确不少——可是,除非我们结婚,否则她连让我吻一下都不行。我想的不仅仅是接一下吻而已!我考虑了好几天,这期间玛丽媚眼频传,好话不断,她告诉我说,她极想找个好男人安定下来,她说我就是一个好男人。我为她都快发疯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看上去比我实际的年龄大些,可在这件事情上,我可的确是表现出了少年不涉世事的浅薄。我同意了,“为什么不呢?”我想。因此我对她说:“那就结婚吧。”我这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小伙计”想问题,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这个毛病。
我和玛丽来到城里的治安法官处结了婚。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世俗速成婚礼,在当时看来毫不费力,仅5分钟的时间,我就拿到了通往婚姻的门票。这天夜晚,我与她睡在一起了。可真是让人太失望了,玛丽是个性冷淡的人,也缺少热情。“为什么?”我感到奇怪。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告诉酒友们说:“我刚娶了在小米老鼠认识的一个女人。”他们问谁,我说玛丽,并描述了她特别好看的一些细节。他们看上去很是好笑的样子,他们知道她是谁。这女人名声在外,她只不过是在摆一摆样子而已,根本就没有关心过我。这女人只想要每月的派款。我立即请求离婚。
回到大湖区,并了结了我不幸的婚姻几天之后,我被派到了佐治亚的布伦斯威克海军航空站。刚到那里的时候,我感到很可怜。我作为一个门警的工作既不符合我的工作能力,也不对我的心思,我参加海军可不是来扫地的。我很快就感到无聊了,因此决定搞点小把戏转移自己多余的能量。我和一位朋友一起利用休息时间,向基地旁边富足的郊区妇女兜售《圣经》。我们找了一架破轮椅,然后装在出租车上开到附近有钱的地方。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后,我们把轮椅搬下来,我这位朋友很快就坐在里面,用他最佳的想象力模仿一个流着涎的白痴样。我推着他来到一些人家的门口按门铃。如果哪位毫不怀疑的家庭主妇出来的话,我的朋友就费很大劲想说点什么出来,意思好像是说,请她买一本《圣经》。人们一般都看不下去。只想早早打发我们走,因此一两分种后,我会接过话来说,我们在想办法募捐为他看病。容易上当受骗的中层阶级居民——男人女人都一样——总会立即买上一本,还另外给一点小费。我们卖了好多花两美元买来的《圣经》,卖10美元一本。这场把戏后来被揭穿了,因为有些人看出其中的名堂来,因此给警察打了电话。我那“伤残的”朋友立即跳将起来,一脚蹬开轮椅,扭头就跑,跟奥林匹克短跑运动员似的,我也紧跟其后。
这个小小的鬼把戏耍完之后,我决定找一条更常规的成功之路。我很快痛苦地发现,不管我多么聪明,如果不接受教育,我总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我受到一种次人一等的心理情结折磨,因为我九年级就逃了学,从陆军里赶出来也是因为文化知识不够。出于某种原因,我总是忘不掉那份窘困。每次我用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口音跟受过大学教育的军官们讲话时,或者试图写份什么报告时,我总会想到自己基础太差。所幸的是,海军就好像刚好为我这类人准备着似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接受任何数量的函授课程,也可以按照自己能力所及学习任何课程。没有说三道四的老师从你身后挤过头来检查你,也没有哪个聪明小子来跟你竞争,没有废话。这么一来,我开始弥补基础教育的不足了,还试着往前解决其他一些更复杂,更专业的材料。我想当个搞雷达的专业人员——对我这样的乡下人来说,这就算作了不起的理想了。
雷达师的工作要求非常熟悉电子和数学知识。在我生长的环境里,一只烤炉就算是高科技了。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收音机的里面,更不消说示波器了。大家都劝我不要去参加考试。可我非常用功,只要与雷达科技沾点边的课程我都选。我学了无线电波的传播,多普勒效应,还有其他许多奇怪而有趣的东西。读完几门课之后,我就做好准备,也急于一试身手厂。当时,要当雷达师的第一步就是要通过“雷达班”学校的合格考试,可如果没有军士长的推荐,你就不能参加这样的考试。一开始他说不行,可我缠住他不放,最后他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给了我这份非要不可的推荐信。可我第一考就通过了,除了我本人以外,每个人都感到十分惊讶。
从扫教室到坐在教室里学习,这是令人很愉快的一个变化。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布伦斯威克是个相当有趣的地方,它是培养战舰战斗情报中心预备军官和未经任命军官的地方。学校位于一连串的大型建筑之中,这些房子里面装着实物大模型,全都是海军使用的各种舰只的雷达和通信中心。这是海上航行模拟设施的对等物——是供成人玩的、实物大小的三维玩具。我们玩上面的控制钮,参与模拟,解决教员提出的一些问题,因此很快就熟悉了各个系统。我喜欢这所学校,学得也不错。完成了布伦斯克的课程以后——我在35名学生组成的班级里名列第7位——海军把我们送回到了大湖区的“甲级雷达学校。”到这时,我已经跑得很快了。要进这所学校,你得具备高中毕业的条件,可这个条件对我就免了,因为我已经到了没有毕业证却成了未经任命的军官程度。这对我的自信心可谓是一针兴奋剂。
我在甲级雷达学校学习的那些日子里,海军预备役部队的飞机在大湖区海军航空站和戴依登附近的莱特一彼德森航空基地之间进行穿梭飞行。正式海军人员可以利用这些飞行机会免费回家。我开始每周星期五晚上搭乘这些飞机回家,星期天晚上再回来。回戴依登时,我主要在基维酒吧消磨时光,酒吧是我母亲在这里开的。我在这里认识的一位酒友正在与一位35岁、名叫恩内丝汀的离婚妇女闹恋爱,我也认识她了。有天晚上,她请我去吃饭,并认识一下她女儿。这姑娘的名字叫佩吉,才15岁就出落得十分水灵的样子。一头的黑发,皮肤雪白,眼睫毛很长,眼睛极漂亮,长得很性感。佩吉对我说她有18岁,我也就相信了。跟我一样,她也极善处世,看上去比她实际的年龄大些。就算我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我可能也不会在乎。我变得傻不叽叽的,被欲望控制住了。我开始每周来看佩吉,她母亲立马就接受我了,并让我在这里随便玩,哪怕过夜也没有关系。几天以后,我们就涉及到性上面的事情了。跟玛丽不一样,佩吉是个热情洋溢的姑娘,也是个极通风情的女人,我爱她爱得不行。我看她长得像伊莉莎白·泰勒,我在《蝴蝶梦》中刚看到这位著名的女演员。她是我17岁的幻想象征。
读完了甲级雷达学校以后,海军让我选择三种任务。我想去西海岸的一艘驱逐舰,因此我在三份申请表上都填了“驱逐舰,驱逐舰,驱逐舰”,还在底下加上了“西海岸”。可当命令到达时,上面写着:USS企业号,这是一艘航空母舰,基地在东海岸。我想要什么总是得不到什么,因此很失望,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荣誉。我的同伴们都很吃惊:“你怎会弄到这份美差的?”他们知道企业号是什么:一条崭新的航空母舰,核动力驱动,是海军里面最值得人欣羡的工作岗位。对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因此我对他们说:“我不想要这份工作!”事实上,我一路吵到了五角大楼。最后,我通过电话找到了一位职位很低的官员。他听我唠叨了半天之后以夸张的口吻说:“是迪波因特海军上校亲自点的人。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这事就这么完了,没有人愿意重新给我分配工作。回过头来一想,这可真是件好事,1962年10月,我来到崭新的USS企业号,在舰上的战斗情报中心服役。企业号是美国舰队中第一艘核动力水上舰只。海军给了我一个短假,然后让我随舰向加勒比海出发,进行为期3个月的试航。我在戴依登度过了这个假期,跟佩吉挥泪告别。带着一颗轻松的心和对未来的憧憬,我回部队报到了。当时我才18岁,却已经成了一名二等小官——在整个舰队里属于最年轻的一位。大多数男孩子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已经成了相当于陆军上士的海军军官了。这可算得上是一次历险了。
企业号是这支舰队的皇冠珠宝。战斗情报中心装备有海军设备史上最为复杂的电子设备。我手下掌握着95号人,大部分人比我年纪大。战斗情报中心是这艘舰的神经中枢,掌管着所有飞机的起飞和修复,装有空中交通控制器,有海面和空中航行系统。舰上一切都是计算机管理的,用上了最先进的船用大型主机。这对一位来自雷克维尔山区的小伙子来说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几周之后,我们这支舰队碰上了极不平常的一件事:美国总统约翰·F·肯尼迪来舰队参观。我分配在舰桥上工作,作为与战斗情报中心联络的联络官。舰桥可是个极显眼的位置,我能够看到3架暗黑色的直升机落在舰上,总统周围围着一大帮人,有海军军官、助手、特工和其他官员。总统很快下了飞机,与我们的舰长会面,并接见了全体身着白色制服、举手敬礼的水手。不一会儿,他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离开起落甲板走进了我下面的一个过道。几分钟后,肯尼迪总统跨过防水门的门槛,来到了舰桥上。我挺起胸来,立正站着。
舰长领着肯尼迪在房间里四处走动,解释各种控制器和各个系统的用途。很明显,总统马上就要从我身边几英寸远的地方走过了。他很快就从离我很近的地方走过,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剃须水的味道。他穿一套深蓝色的西服,扎着很贵的丝质领带。我想跟他握握手,可不知应该怎样引起他的注意。我跟平常一样灵机一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轻轻动了一下脚,故意踩到他脚尖上了,因此连忙说“对不起,长官!”我想让他看出这好像是不小心造成的。总统觉得没什么,他没有理会自己光洁的皮鞋被弄脏了一点,反而紧盯着我说“没关系”,然后停下来问我的名字,问我的工作是什么。我们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舰长都看到了,越来越着急,他站在肯尼迪的身边,害怕我会说错什么话。后来,我感到十分诧异,就是这同一个人的寡妇竟会帮我取得经济上的巨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