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电视台调来新的配音导演开始……
最近的配音艺员培训班似乎并不太平,据说来了一位年轻配音导演接替他们因公外出的导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那雷厉风行的身影都会从录制大楼前穿梭而过。
“快看快看!”
“他啊,那个传说中的慕导,听说后台很硬哦。”
“怎么说?”女孩好奇地凑过头来。
“他好像是台长的孙子,还动用了关系,特地调来总台。”
“咦?难道就是那个被流放到分台的皇子?不过仔细一看,那张脸倒是长得挺孤傲的,而且还十分养眼呢。”
不待女孩们继续八卦,鹰隼般的利眸扫了过来,她们立马噤声,纷纷佯装在看剧本的样子。
慕清司推开一号录音室大门,越过正在练习发音的配音员,进入到内部监听室。录音师准备就绪,他从旁监听,拿起耳机,剑眉倏然紧蹙。
说得太烂了!
那是什么破发音!
每个人都这么差劲,这样的配音能听吗?
他是个对声音相当敏感的人,也许这和他的职业有关。配音导演就像驾驭一切声音的筑音师,将那些充满情绪色彩的抽象介质组合在一起完美演绎,即便再平淡无奇的画面,只要经过他的巧妙导演,便能栩栩如生起来。
只是,他从未找到一副能打动他的声音。
听着那毫无生气与灵魂的声音,慕清司不由得烦躁起来。蒋领班倒是乐得轻松,竟然把培训班这个烂摊子丢给他就潇洒走人了!偏偏又是台长指明要他担当这期培训班的导师,可恶!凭什么那个长得像罐头原料的蒋领班就能去日本交流学习,这是要出口肥肉的节奏吗?
思及此,慕清司的脸色又蓦地阴沉了几分。
“全部给我重录!”
他号称“配音界撒旦”,对声音质量的要求,简直到了刻薄的地步,一点儿瑕疵都绝不容许。这些配音员在接受培训之前就听闻慕导的严格,但没料到会苛刻到这种程度。一部三十分钟的短片,他们重录了将近五个小时,比起温柔的蒋领班,他的这种培训方式,简直是要人命。
“不想培训的,可以出去!”
配音艺员培训班是慕氏集团不定期举办的训练班,专门培养为外购剧集及动画等节目的配音演员。学员毕业后,经电视台挑选,即可签约成为正式的配音员。这些年不少怀有梦想的配音员挤破头要进入培训班,水平却参差不齐,个性又具有特色的好声音实则千金难求。
他只是想听到一副充满生命力的声音,难道就这么难吗?带有绝望的慕清司,走出了录音室,就在他路过五号录音室时,一副空灵的嗓音令他止住了脚步。
“下一个,毕星。”
空旷的走廊上,寥寥无几的数道单薄身影中,有一颗脑袋猛地抬了起来。她宛如在军训中被教官点名,身体一震,响亮地回了句:“到!”
“今天你又来啦?真积极。”录音师勇哥给她递去台词本。
“嘿嘿,我啊,不信试音一百个角色就没有选中的。你到时候记得帮我在配音导演面前美言几句啊。”那是一副干净清澈的声音,毫不掩饰、十分纯粹,却又轻易令人动容的介质。那声音仿佛溪涧流水,在人心头轻轻流淌。
那副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慕清司不由得追随她的脚步,却在中途被人叫住。
“清司——”
他回头一看,是他大学同学,也是现在同事的辛晴。她有着温婉动听的声线,是目前配音界表现突出的一名偶像声优。
“凌宸在纪远司大酒店订了个包厢,说是今晚给你庆祝升迁。”
“算不上升迁吧,我本该就属于总台的。”为了分台的发展,慕清司听从慕老太吩咐,调配到了分台兼任管理,直至分台一切安稳下来,他才请缨返回总台。
当他再度回头倾听,那副动人的声音早已没了踪影。
夜里与朋友们喝得酩酊大醉,慕清司其实本身并没有喝多少,准确来说,他只是小酌三小杯。最悲惨的莫过于酒的后劲来得极其猛烈,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下的车,就这样一路睡得不省人事。
甚至睡在了停车库的小绵羊旁边……
“慕导,醒醒,睡在这里会着凉的哦。”
一瞬间,那习习凉风在他耳际呼啸而过,微微触动着一些细小的情愫,仿佛越过心脏那层薄薄的壁垒,带着那些无以名状的情绪,走进了深处。
她的声音,温柔到极致。
可是渐渐地,那副如水流般的细腻声线慢慢强化到了YY频道里的聒噪声响……
“你知道上次我生日,仙儿那家伙送我什么礼物吗?”她的笑声不减反增,还故意模仿着对方的语气,来了段现场示范,“她说,为纪念我们同窗多年的情谊,我把这条织了几个通宵才完成的围巾送给你!夏天送我围巾,我没和她绝交是有多爱她啊!”
女孩的倩影透着微光,仿佛穿过雾霭的第一道晨曦。她戴着白色的大款护耳式耳机,齐肩中长发,在电脑椅上盘腿而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与她所拥有的好听声音简直格格不入。
说到激动处,女孩捧腹大笑,拍着桌子粗鄙地调侃:“对啊,所以今年她生日,我回敬了她两百包通便药,实在吧!”
喂,你以为这是分零食吗?还两百包!
YY语音另一头的女孩笑得东倒西歪,就算听不清聊些什么,慕清司猜测不外乎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可那副动听声音的主人,此刻竟在通便良方的话题上侃侃而谈。
偏偏挑在这种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好清晨?
这是哪里?慕清司迷茫地看着头顶老旧的天花板,他抚着宿醉的刺痛脑袋努力回想,昨晚的记忆几乎空白了大半,他只记得自己被重色轻友的凌宸丢上计程车后,下车后还恍恍惚惚走了一段路,之后就毫无印象了。
这是一间颇有历史的民房,他此刻正躺在粉色的床铺上,用脚指头猜,都知道这是女孩的房间。他满脸黑线,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知情的女孩还继续着语音对话:“我的床上现在躺着个大帅哥哟。嘿嘿,我昨晚捡回家的。你说我怎么当起了良好市民?你也知道我舅妈多烦,天天催我带男朋友回家,这回正好捡了个便宜。对了,念念,你说我这奇遇会不会像最近播的那部日剧?当男主角醒来后,诓他说他脑部受了撞击而导致记忆丧失,我其实是他女朋友什么的,哈哈哈。”
慕清司听到她即将施行的阴谋诡计时,猛地抖了抖。她伸了伸懒腰,因为早起无聊上YY,就和同学莫念念闲扯了会,想那男人也该是时候醒了吧。
当她回头时,慕清司立马闭目假寐,呈现一幅清晨与睡美男的和谐之景。她凑上前去看,狐疑地看了几眼:“我聊这么大声都吵不醒?”
慕清司这下汗如雨下。
“看来是真的醉得很厉害。”女孩打了个哈欠,便去了洗手间。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慕清司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余光一扫,拽过悬挂在一边的那件属于自己的西装外套,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长指钩起玄关的一双皮鞋就往外逃。“砰”一声巨响,门被带上,在蹲马桶的傅筱雨猛然一惊,到底是谁?
慕清司急急忙忙地下楼,迎面是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她还来不及瞄一眼,慕清司就已成风一般,消失在楼道尽头。
“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真是够凌乱啊。”啧啧,衣衫不整,想必昨夜又是一番儿童不宜的画面,看来往后有必要和租客声明和谐条约。
中年妇女继续上楼,抵达四层的某个住户门前敲了敲:“死丫头,起来没?日上三竿,晒屁股……啊!傅筱雨,你吓死我了。”突然打开的大门差点儿把犹在敲门的女人吓个四脚朝天。
“他竟然跑了?!”
“什么跑了没跑的?你们年轻人啊,一大早毛毛躁躁的,怎么回事?”
“舅妈,我本该璀璨辉煌的未来,差一点点就实现了!”她一脸扼腕,本来还想着借收留慕大导这份人情,往后在电视台平步青云呢!亏了,她这下真的成了做好事不留名了,人都白救了!
“什么辉煌不辉煌,还没睡醒?赶紧下楼吃早饭!”难敌大嗓门的舅妈怒吼,傅筱雨唯有连连点头应付了过去。
傅筱雨叹了口气,但仍摇头晃脑地念叨着:“早知道宁可憋爆膀胱也不去上厕所,亏了,亏了……”
彼时,慕清司还未认出她就是那个苦苦追寻多年的女孩。
这就是他和傅筱雨时隔十五年后的再遇。
如果慕清司以为这是他们重逢的普通展开,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的宾利刚驶入电视台,就在打卡的节骨眼间,一个骑小绵羊的女孩突兀地出现在他与门卫之间。
她转过头,如同慢动作,一张记忆中的清丽小脸在晨光里绽放灿烂的笑靥。慕清司猛然一怔,难道是她?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对方便做出反应,迅速地翻找着包包,当她掏出那个颇熟悉的深褐色皮夹时,他的表情由期待转为黑线满面。
“慕导!你今天早上跑得真快,皮夹落在我床上啦。”
这副带着点儿聒噪与甜美混合在一起的矛盾声音,对过耳不忘的慕清司来说,简直再确定不过了,她就是今早那个女人!
“你认错人了。”他戴上墨镜,佯装毫不知情。
门卫识趣地笑了笑,慕清司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什么,这是打死都不能认的事情,他怎么能让电视台的人知道自己昨晚酒醉的丑态,更不想和电视台的女人扯上半点儿关系!为了面子啊,面子!
可不识相的人总是毅力非凡:“没有啊!钱包里有你的证件照!”
“不是我的!”他淡定地抛下话,却不淡定地猛踩了踩油门,宾利“嗖”一声急速狂飙起来,逃得比见鬼还快。
但他低估了这个女人的战斗力……
“慕导!你的皮夹!”录制大楼的走廊上,远远就看到她扬起手中的男式皮夹。
慕清司头也不回地急速狂奔,后头的女人奋起直追,接着两人并驾齐驱。
“都说了不是我的!你认错了。”他一脸黑线。
“可是皮夹里有你的身份证,你看你看!号码是……”她又加快脚步,跟上长腿的节奏,显摆着皮夹的身份证。
他一把箍住她的脸颊,以免泄露了他的隐私。
“你难道忘了那一夜吗?”她噘着两瓣唐老鸭似的朱唇,锲而不舍地提醒着他那夜醉得不省人事睡在小绵羊旁的事实。
果然,“那一夜”的八卦字眼一出,整条走廊的人都纷纷竖起耳朵。慕导到底在那一夜做了什么?大家连看他的眼神都不纯洁起来。
“你、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哎?!也太无情了吧,怎么说我们也曾共度一夜,有过美好的回忆。”
回忆你个西瓜!
围观群众那带有考究性的眼神又盯了过来,小声地发表起一系列言论。
“慕导怎么这样……”
“太不负责了吧。”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太可怕了。”夹带一记鄙夷的眼神。
拜某个女人所赐,他原本低调奢华的人生一片声名狼藉。
搞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声音。
慕清司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录音室,他总算搞清楚了现在电视台配音组的现状。后起之秀太多,但水准参差不齐,一部作品下来,只靠老配音员撑场,这样长久下去,他迟早对这些声音审美疲劳。
他需要挖掘一些新声音。
银色宾利漫无目的地驶上西江大桥,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直到老社区前才停下。他下车沿路走进社区,里面有一个不算宽敞的露天活动中心,搭棚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舞台。
向来感官敏锐的慕清司,自踏入活动中心的那一刻,就远远看到了舞台上的白色幕布。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出皮影戏,底下观众席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老人和小孩。
临近黄昏,光线微弱,此时上演的皮影戏就像傍晚六点档的节目。幕布上的人偶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台词逗趣,他听出,那是一副女声。她一人分饰两角,孩童与老妇,切换自然,感情收放自如。戏感充沛,却又不过之,声音十分有感染力。
慕清司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在那个还是黑白电视机的年代,他看过的皮影戏就搁在十二寸的小柜子里。他曾和许多小孩子聚在柜子前,看着皮影师傅在后面舞刀弄枪,至今他还记得当时演的《西游记》。可自有了网络和电视,这类最原始的戏剧慢慢被人们所遗忘。
台上的皮影戏演的是一出现代剧,类似20世纪80年代的民间逸事,老一辈因为有过相似的生活经历,所以笑得甚欢。小孩吵吵闹闹,实在很影响他观剧的雅兴。
两个戏耍打闹的小鬼还不要命地撞向了他,他冷瞟一眼,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尽管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也足以把小鬼们吓尿裤子,立马连滚带爬地冲回座位上正襟危坐起来。
好、好可怕的哥哥!
皮影戏到此结束,人去场空,就连慕清司也准备离开之际,幕布背后那副清澈如溪的声音缓缓响起。
幕布前两个人偶翩翩起舞,她的歌声成了最原始的背景乐,一句低吟浅唱便轻易牵动着他一丝一缕的神经。拥有穿透力极强、辨识度极高的歌声,仿佛透着水汽的空灵音质,渐渐抚平了他心头的浮躁。
他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不由得转向了舞台,他知道这次绝不能再错过她。因为即将要触碰到那副声音的主人,他的心脏不由得急促跳动起来。
猛然拉开幕布,晚风吹散夜的寂寥,取而代之的是初醒的桂香。
他所处的这条微妙的平衡线上,渐渐失去了平衡,紧绷的感情被她所挑拨。
受到惊吓的傅筱雨,就这样安静地与他对峙,余晖几乎要将那张芙颜柔化在暖调里。这个时而聒噪的女孩,竟也有这样娴静柔顺的时候。
可是……
女孩抽出随身携带的皮夹,邪气地勾起嘴角:“你终于回想起我们邂逅的那一夜了?”
“……”方才那些心动的感觉仿佛被拖拉机狠狠地碾过。
苍天啊,为什么又是她!
这副好嗓子配这样的坏家伙简直就是耍流氓!可是听着还蛮带感的怎么回事!或许可以让她去试试新剧的几个反派角色,如果唱功OK,再包装一下还可以出几张唱片,然后……
等等!在想什么呢!无法接受现实的男人,犹在沉痛。他莫不是自暴自弃才会对她动了塑造巨星的念头吧?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慈善家,没那种空……
可隔天在录音室见到台长领她进来的那一瞬间,慕清司心头忽然有种暴风雪来临的即视感,他披着满头积雪,在台长下达“特殊辅导”任务时,彻底僵化成冰雕。
“开什么玩笑!让我带这种菜鸟?”不管怎么说,要他和这种满肚子坏水的女人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台长,也就是慕老太,电视台最高的权威代表,笑盈盈地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小司,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那种笑容明显带着威胁加恐吓!
“从今以后请多多指教哟,慕导。”岂料女孩与慕老太眼神相交汇的瞬间,两人竟默契地露出得逞的笑容。
刚、刚才这两个女人的眼睛诡异地发光了!
关于傅筱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慕清司甚至对她一直有所保留,但直到他在看到那份由助理送来的那份简历时,他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
“A大表演系,原来是她……”他微眯起了锐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