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夕阳已晕染许久,这亘古的名画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夜幕开始舒展,呈现与白昼迥异的迷离。
吉鸟由知返,林深人忘归。
这本是一幅很有意境的画面,但是放到这片山林,却是一场悲欢离合。
吉鸟,山民也称之为平安鸟,这无尽大山中最平凡的小鸟,头、颈、背至尾均为黑色,双翅黑色而在翼肩有一大形白斑,尾远较翅长,呈楔形,嘴、腿、脚纯黑色,腹面以胸为界,前黑后白。无利爪、尖喙,以花种草籽为食,性温,无害与人。若遇凶险,必振翅长鸣,且腹上白斑转如血红。
大山慷慨的赠与,让山民有食果腹。然其威严,也是无可抗拒。稍有不慎,便葬无尸骨。因为山中凶兽横行,毒物遍布,杀机暗藏。
所以山民打猎之地必选吉鸟群巡之处,一来此地大多是普通野兽,危险性稍小;二来若有凶兽潜行,吉鸟必会示警。
但是当吉鸟都归巢,却还有山民身陷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山林中者,那结果也就无需多言了。夜间,凶兽犹出笼,厮杀与咆哮不绝于耳。
人生天地,虽然是万物之灵长,然先天薄弱,与凶兽肉搏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且凶兽性喜食人,在洪荒时就以人族为盘食,据传人族血肉能增其气血。
山林晚气弥漫浑成一体,远远望去,几十个人影正慢慢的从其中剥离出来,狩猎的山民们回来了。这时候也是山寨的妇孺最揪心的时候,家人的安全,山货的丰厚与否。
一个一个像是约好的一般,站在屋院中最高的地方,翘首以待。孩童们更是会直接爬上屋顶,即使隔着老远,他们还是能认出自家大人熟悉的身影。
“哈哈,阿妈,阿妈…阿爸回来了,我看到他背着老大一坨东西呢。”
“我也看到阿爸了,嘻嘻,我都快饿死了。”
“你家那只算什么啊。看我阿兄那只猎物,都快跟他一样大咧。”
……
像是报喜鸟一般,叽叽喳喳。
“只是有几个行动不便,还好没出什么大情况。”
“厉家那小子,确实不错,这次又打了只这么大个的麋鹿。再过几年,看来可以进先遣队。”
在大人们的眼中,食物的丰厚与否是其次,安全归来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活着回来,还可以有第二次随队狩猎,但葬身兽腹就什么都没有了。
山寨最高处的一栋屋院,立着几个老人和几个强壮的中年。岁月在老人们的脸上镌刻着难于抹去的痕迹,须发尽白,大小纵横的疤痕像小草一样顽强,不被岁月凋零。
其中更有一个,几道疤痕从左额蔓延到左眼,伤口至今还深可见骨,左眼一片空洞。形虽枯槁,可脊背坚挺依旧,气势更不落身后的几个强壮的中年男子。
“是啊。先遣队还不到一年就折损了几个了,预备人员都全部补充进去,需要抓紧培养几个了。”一个黑衣老人道。看他站在众人中间,显然地位不一般,而且最特别是他身形与身后的几个壮年也不遑多让。
“兵赋只剩不到半年时间,先遣队又连番失利,我决定再组织出去一次。”后排一个中年男子道。这男子像大多数山里的汉子一样,脸色刚毅,目光坚定。他名叫邢山,作为山寨的主要头目,他需要想到的更多。
“这事可以考虑,下次再细说。我们先去看看这次狩猎队的情况吧。”黑衣老人思虑片刻后道。
宗长领头,后面的几个主要的头目随行。每一次狩猎归来,宗长都要率众迎接,这不仅是对他们辛勤劳作的肯定,更加是对他们舍生忘死的敬意。
一路下来,寨民们纷纷回避行礼。待行到一处屋院时,宗长身形停顿一下,目光投向了此间屋顶。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不过十五左右的少年,而那小的恐怕也就五岁。
“咦!宗长爷爷。”那个五岁的小家伙似乎注意到这边,高兴的晃着小手喊道。这一声也提醒那个先前一直盘坐在屋顶抬头看向天空的少年,转过身来,有别于其他山民如山般的厚重气息,这少年给人是像水一般灵动,这不只是形体与神情的差别,更加是体现在内在的气质上。
少年望向宗长,微微弯身行礼,脸色有些苍白,那是重伤后正在修养的特征。吕青安半个月前险死还生,被先遣队从山林中抬了出来,当时全身染血,五府重创。
宗内花费了极大的代价都只能为他吊着一口气,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将青安抬进了祖祠,寄希祖灵庇佑。
结果青安倒是真活下来了,这让部族们庆幸的同时,对祖灵更加崇拜,为此还特意举行祭祀,以来酬谢先灵。
但真的是祖灵的原故吗?
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吕青安自己知道真相了,前世他不过是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流连于书山之间,某日整理图书时,偶然发现一本古籍,不知何年所传,也不知何人所记,就连此中的文字也未曾出现在历史中。翻阅图书馆的登记册,也未有任何信息。
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开始没日没夜的观摩。至一夜,观书兴趣正浓时,忽而心神一阵恍惚,倦意袭来,不自禁埋首书山沉沉睡去。
可是醒来便是来生,发现自己已不是自己。人言庄生晓梦迷蝴蝶,现在他也竟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是群山环绕之中的山民吕青安,还是书山埋首的吕青安。
一身重伤也竟然奇迹般自行修复,虽说还未痊愈,但比起半个月前那可是天壤之别。
修养期间也依稀回忆起自己受伤时的情况,那日自己正跟随狩猎队出去狩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隐秘的符号,他记得那是他父亲专属的符号,而且部族中唯有他一个人知道。
一年来他对自己父母的去世,一直耿耿于怀。见此,心中一热也就未知会他人,一个人寻了去。
最后倒真的让他寻到一处幽洞,可还没等他仔细探查,一掌破风而来击在他后背,顿时五脏重创,全身骨折,巨大的疼痛让青安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现在想起来,青安也觉着头皮发麻,肝胆直颤。不过心中也有很大的困惑,倒底是何人要重伤自己,而他父亲为何要留下那个记号,是向自己暗示着什么吗?
思绪片刻,却毫无头绪,青安只能作罢。目光便望向远处,那条青石子铺成的大道,荣归之路,但山民们更喜欢叫它妻儿路。每当狩猎荣归之时,大道两侧聚满了老少妇孺,带着殷切的寄希。
如今妻儿路两旁站满了人,而路的尽头便是宗长与宗老们,还有一些大小头目。
望着两旁兴奋的宗亲,木锋粗狂的脸也扬着笑意与荣耀,但细看眼中却满是心事。他作为这次狩猎队的大头目,几乎掌控这次外出狩猎的所有事情,可以说一次狩猎收获跟大头目的能力有很大关系。虽然看起来这次狩猎颇丰,但真实情况却并非是这样的。
自从一年前先遣队发现意外,折损几个好手后,他们狩猎地就开始无端出现许多怪事。在他们选定的狩猎点中,会出现许多从未见过野兽群,而且据经验老道的队员勘察,这其中甚至有凶兽痕迹。外来兽群增多,这也导致以前聚集的野兽群生存状况加剧。一路来,他们就看到好多原先兽群的尸骨。
兽群增多,也许表面上看食物也会多,是好事。但那是建立在你能猎杀它们的前提下,否则谁是盘中餐都未可知。而且木锋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样的变化会带来可怕的后果,看来等下要去跟宗长和宗老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