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从没见过母亲，是父亲把他养大的。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他的母亲生病去世了。
等到明中懂事后，感到很自卑，因为父亲是个收破烂的。父亲说，他没念过书，不会干别的。这种自卑的心理一直压抑到他长大成人。他感觉很没面子，每当有人问起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他都给遮遮掩掩给搪塞过去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明中知道父亲是个抗日老兵！
明中感到十分惊讶，对父亲说：“爹，像你这种人，可以申请到政府救济，政府完全应该把你养活起来。”
父亲淡淡一笑，说：“他们给我，我不要……国家也有难处。再说，我还能干得动。”
“干什么干？不就是捡破烂吗？你以为多光荣啊？”明中抢白父亲一通。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此，明中更加看不起父亲，甚至有几分恼恨。明中在一家建筑工地打工，吃住在工地，即使工地放假，他也不回家。
那一次，明中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因为伤势较重急需输血，医院的血浆不够，医生建议父亲给明中输血，父亲吱吱唔唔，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他却去跪求工地上的工友，是工友们及时献血，明中才转危为安。事后，明中知道了这件事，心里边对父亲的憎恨又增加了几分，认为他不配做自己的父亲。
直到父亲临终前，明中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知道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父亲躺在病床上，用虚弱的声音对明中说道：“抗日战争期间，我的婆娘和儿子都被日本人杀害了。日本人投降后，丢下不满一岁的你跑掉了……”
什么？我是日本人的后代？明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来看望父亲的老战友对明中说：“孩子，是你爹收留了你，要不你早没命了……也是因为他收留了你，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他怕你跟着受委屈，就也一直没有再婚。”
明中恍如隔世，如坠云里雾中。
记得小时候，他坐在板车上，父亲拉着他走街串巷，他感到很快乐，父亲扯着嗓子喊一声“收破烂”，他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叫一声：“收破烂！”等到了半响，收得破烂多了，车上堆得高高的，没法坐人了，他要自己走，因为走路可以玩。父亲怕累着他，也怕走路不安全，就让他坐在破烂上，用绳子左一道右一道把他牢牢地绑在车上。父亲拱着腰，一步一步地拉着车，艰难地行走。明中体会不到父亲的艰辛，得意地叫着：“驾！驾！”父亲扭过头嘿嘿一笑，转过身继续拉车。明中看到父亲脸上的汗珠，惊讶地说：“爹，你的脸上下雨了！”……父亲拉着板车来到废品收购站，把破烂卖了，就会给明中买个肉夹烧饼，自己却只吃烧饼，不夹肉。明中问他：“爹，你怎么不吃肉？”他嘿嘿一笑，说：“爹不爱吃肉。”……
父亲的老战友感慨地说：“你爹给你取名‘明中’，里面有‘日’、‘中’和‘月’三个字，暗含着你特殊的身世，他也希望中日的友谊像月亮一样皎洁无暇……改革开放后，你父亲瞒着你通过多种渠道联系你的日本父母，一直没有音信。”
“孩子，我们不是父子，上次没给你输血，希望你别怪罪……”父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光越来越暗淡。
“爹，您不要说了。您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爹……”明中悔恨万分，“爹，儿子不孝，请您原谅。”说罢，明中不由自主唱起苏芮那首《酒干倘卖无》，他感觉那首歌简直就是为他写的：“……没天哪有地，没有哪那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说第一句话，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明中唱着唱着，一下子泪流满面。
父亲慢慢合上了眼睛，脸色很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