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夏天,急促而又招摇,即便是日光渺弱的清早,阳光从树林间散乱,都能依稀感觉到一丝灼烫感,三分之一的燃烧度。
上音和云落两人,在学校吃了简单的早餐,便坐上校车出发,等到了市中心,转战踏上新的路途,上音才惊觉云落的心情,此日异常沉重萧条。
“就是这里。”云落停下脚步,娇小的脸上满是沉重,上音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墓园,一时间不知所措。而她和云落的面前,矗立的冰冷墓碑上,一张黑白色照片,上面的女人,此时正眸光清冷的注视着两人。
“她是你的妈妈?”上音沉吟良久,还是问出了口,在她的有限记忆里,她从来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模样,她只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和一个刻在骨子里想起便会疼痛的隐形人。
云落纤细的长指抚上照片上的脸,上音似乎都能看到轻颤的节奏,甚至能够想象到手指与墓碑接触时的极致低温。
“她是我的母亲,可是她死了,她被人活活的逼死了!”哽咽的语言伴随着炙热的泪轰然砸落在地面,融入泥土里,消失无形。
那一天,晴好的夏日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涂抹上黯淡的黑,上音和云落相拥而泣,共同铭记一段刻在骨血里的悲凉,试着用泪水去诠释,那已经永久失去的一份念想。
只是上音无法忘记,云落提及那个叫做容城的男子时,眼里弥漫至深的恨意,也不曾预想,从此青春的路上,那些翻天覆地的变故,刺痛了每一个对生活有着渴望的人。
回到学校已经暮色四合,站在梧桐树下,上音有着繁华隐匿,人事炎凉的错觉。
一辆黑色的车从校门口处缓缓驶入,停在两人面前,云落眉宇低垂,缓缓走近,上音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感觉如同指尖的沙,抓的越紧,流逝的越快,直至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暮色在身后逐渐加深,上音定定的看着面前接踵而至的苍茫夜色,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敞开了一条细缝,记忆便如同潮水般侵袭而来,它们见缝插针,如影随形,直至占据上音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
“上音?”不确定的声音,又带着轻微的惊喜,许藤站在地上浓缩成一团黑影的上音身后,手微微向前探出,却不知道自己的重心突然转移到哪里。
“许藤!”似是遥远世界的一道光,穿透广袤无垠的黑暗,来到她的面前,上音缓缓的抬头,看着深藏在逆光中的许藤,有那么一瞬,她渴望他的拥抱,渴望他一个温暖的抚摸。然而这一切,被另一个苍老肃穆的声音拦腰截断。
那一晚,直到凌晨,苏云落都没有回来,上音心里不安,一连打了几通电话过去,都是机械冷硬的忙音,而梦娇和顾佳两人,揪着许藤送上音回宿舍的事情调侃了良久,才抱怨着云落,沉沉睡去。
那一晚,谁的青春已死,谁的梦想浮沉,谁的泪湿了枕巾,谁的心里落下了刺。
许藤和上音在一起的时候,正值盛夏,叶尖的水分旋转着被被蒸发,夏蝉急躁而又热切的呼唤着,头顶上的一片云,将天空染指成可爱的形状,还有炎热的风,飘散。
“许藤,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上音听闻此言,不觉眉宇间一丝疑惑,却还是拉过她身边的顾佳,往旁边的咖啡屋走去。
许藤看着上音有些单薄的身影,在夏日香气里,似是被即将溶解的一滴泪,与世俗无比靠近,慢慢升腾起细微的尘埃。
“她不适合你!”梦娇看着面前的少年,眸如星辰璀璨,唇薄如纸,眼底流泻出浓稠怅惘。她爱他,早在他站在楼底的那一个夏日,就将他的影子黏贴在自己视网膜上。
许藤有瞬间怔愣,等终于明白梦娇话语是什么意思时,横空突然出现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华丽的闪电,在梦娇脸上给予用力一击。
莫名的愤怒,惹火的夏天,就在此刻出现了比海浪还要波涛汹涌的坏情绪。
“你干嘛打我?”梦娇捂着灼痛的脸颊,狠瞪了面前的云落一眼,那一巴掌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仿佛用尽了她毕生所有的力气。
许藤感觉热烈的不止是头顶棱角分明的日光,而是在这里。人心。
苏云落短而调皮的发丝在空气中骄傲的坚挺着,看向梦娇的眸光里轻含一丝嘲讽,炎热的风加剧了这个趋势,梦娇仅是一瞬便有了被她扒光的错觉。
上音顾佳相对而坐,咖啡的苦味被热气蒸腾出来,氤氲在薄凉的空气里,却带着上音极致的满足感。她大口呼吸着这片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特有的味道,嘴角上扬成一个遥不可及的弧度。
“你猜他们会谈些什么?”顾佳拿起精致好看的勺子,在咖啡杯里不停的搅动,而那些美好的泡沫,稍纵即逝。上音在她的举动中读出了掩藏在骨血深处的野性,那是意欲将人生彻底颠覆而蓄积的风暴。
上音从透明的落地窗向外看去,灰白的马路上平躺着青春,汽车碾压过,青春完好如初,可是人一旦去触碰,它便化为柏油马路上的一滴蒸馏水,脆弱的经不起任意挥霍。
“你******装什么,还不是*****!”梦娇看着苏云落的已经走远的身影,看着她的单薄被巨大的人流彻底湮没,十分解气的踢向路边的垃圾桶,哐啷一声,精致优雅的高跟鞋前面猛然开裂,就像大口呼吸的鱼嘴,游荡在滑稽荒诞的盛夏。
许藤出现在咖啡屋里,顾佳朝他的身后看了看,确定梦娇没有和他一起来,对着上音颇为无奈的摊了摊手,随即屁股往沙发内侧挪了挪,漫不经心的继续搅拌那已经快要凉掉的咖啡。
“她有事先走了!”淡淡的声音,似乎是在对谁解释,许藤眸光不温不火的看着顾佳身边空出的一大块,脚却往上音的方向移去。
彼时,日光如同蛰伏的兽,俯首窥视着整个燥热的南城,却在青春的视野里缓慢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