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拉皇帝下马
彭家屏拿出全部家财接济百姓,且要卖了自己的房子,他儿子彭忠义不理解了,说:“爹,你散尽家财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卖了这房子呢?卖了房,咱们一家人住在何处啊?”
彭家屏怒斥其子:“我的事不要你管!”彭忠义说:“爹,你怎么一点理都不讲呢?”彭家屏说:“你顶撞自己的父亲,应当出籍。”于是不由分说,找了族长等人要将彭忠义扫地出门,任谁劝说也是没用,最后只给了彭忠义几两银子,将他妻儿赶到了乡下。
孙奎星听说此事后来劝彭家屏,没想到这彭家屏看到他竟然是一顿臭骂,嫌他多管闲事。孙奎星让骂急了,要与彭家屏断交,彭家屏说:“老夫正有此意,以后不许你迈进我家大门一步。”孙奎星说:“好!”然后转身就走。
彭家屏赶走儿孙,妻子不理解,想劝他几句,彭家屏说:“我也想赶你出门,为你留一条性命,可你我二人青梅竹马,相识相伴已经快一辈子了,就是赶你走,你又能到哪里去呢?”
妻子一听呆了:“相公,你要做什么啊?”
彭家屏落下泪来:“想我彭家屏自小是个孤儿,若没有乡亲们的帮助,如何会有今天?现在乡亲们落难,正是我知恩图报的时候。”妻子说:“你现在散尽家财已经是回报了啊?”彭家屏摇头:“这帮不了全县的乡亲,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就要为他们在皇上面前说一句真话。”妻子说:“在皇上面前说一句真话而已,为何还要赶走儿孙呢?”
彭家屏顿了一下说:“在前朝我与李卫走得很近,在别人眼里我是他的同党,再加上我曾攻击过很多不法的满族官员,结怨甚深。当今圣上早就对我不满,认为我是拉帮结派,这也是我称病辞官回家的主要原因。现在的河南巡抚图勒炳阿正是满族官员,当今圣上一定以为我是趁机攻击满族大臣,他一定饶不了我。”
妻子害怕了:“那咱们何苦还要去做呢?”
彭家屏说:“我答应乡亲们了,就一定要去做,而且要做到最好,我要走一条不寻常之路!”
十多日后,乾隆一行到了夏邑,他按照惯例和当地乡绅、名宿代表座谈,彭家屏也在其中。乾隆从京城一路行来,心里颇为高兴,一路之上歌舞升平,让他心里很是受用,还即兴作了几首诗。
夏邑的县令也早做了安排,以致乾隆到了夏邑也没看到一个灾民,他还以为夏邑没有受灾呢。就在座谈要结束的时候,彭家屏突然跪在乾隆的面前,说:“臣有事呈奏皇上。”乾隆准了他的呈奏,彭家屏说:“去年夏秋之交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河南的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受灾最重,可是河南巡抚和四县县令却一直瞒报此事,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请皇上彻查。”
彭家屏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夏邑县令梁成万冷汗直冒,如坐针毡。乾隆看了看县令,语气严厉:“可有此事?”
梁成万说:“彭大人所说不实,虽然去年雨水较多,但夏邑的庄稼仍有七八成的收成,按照规定只有减产一半才算灾害,给予赈济,像我县这样的小灾,县衙开仓放粮即可,不需要上报赈济。”
彭家屏说:“梁大人所说不实,别说庄稼七八成收成,就连一成也没有,如今哀鸿遍野,乡亲们已经冻饿死十之三四了。”
乾隆一摆手:“此事朕知道了,朕会查清楚的。”
众人退下,乾隆让亲信观音保传唤过来河南巡抚图勒炳阿,问他彭家屏所说是否属实,图勒炳阿回答的竟然和夏邑县令梁成万说的一样。
乾隆让图勒炳阿退下,他问观音保:“这一路之上你微服私访,可看到了什么?”
观音保回奏说:“启禀万岁,这一路之上确实有许多官员弄虚作假,但都不大严重,也是为了让圣上高兴,可以理解。但到了夏邑,我发现这里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看到了许多冻饿而死的灾民。”
乾隆一听生气了:“这个图勒炳阿,竟敢欺瞒我!”于是又叫来图勒炳阿,把他狠狠地申斥一番。可是因为乾隆对图勒炳阿一向有好感,认为其深知“朕意”,倒没有罚他,而是让他用一个月的时间赈济灾民,且同意让户部拨银。
乾隆处理完这事后甚为高兴,继续南下了。四月初,乾隆饱览了江南阳春的美好景色后,开始返回,他还惦记着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的灾情,特意让车驾从灾区经过。以他的想像,这四县百姓得到赈济一定会载歌载舞欢迎他的到来。
四月初七这一天,车驾眼看就要进入山东,忽然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灾民手擎呈词,跪倒在行进的车驾前面拦架告状。一问才知他们都是夏邑灾民,拦驾告发夏邑县令伙同巡抚图勒炳阿克扣赈灾钱粮一事。
乾隆对百姓拦驾告御状极为不快,观音保在边上看出来了,他说:“皇上,您已经让户部拨银赈灾了,可他们还是没完没了,这分明是有人硬要拉你来淌夏邑的浑水啊?”
乾隆气得眼睛冒火:“朕是那么好拉的吗?我非查出来此人不可!”
三、案中还有案
乾隆继续向前走,第二天竟然又有人拦驾告状,此人叫刘元德,也是夏邑人,同样控告县令伙同巡抚侵吞钱粮一事。
接连两起拦驾事件让乾隆极为生气,对于百姓越级拦驾喊冤他向来反感,认为这是无视礼制之举。州县官就是百姓的父母,做子民的怎么能够控告父母呢?皇帝又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不良风气呢?
乾隆觉得两起拦驾喊冤绝不是巧合,他怀疑幕后有人指使,那么指使人是谁呢?
乾隆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彭家屏了。这彭家屏在夏邑颇有声望,而且还是他最先举报巡抚和县令瞒报灾情的。乾隆早就对彭家屏不满,觉得他在前朝就拉帮结党,现在作为一个内退官员,不光不明晓进退,还以地方缙绅自居,干预公事,邀誉乡里,分明是居心叵测,企图借助皇帝权威扳倒官员进行派系之争。
乾隆这么一想就觉得此事重大,急令图勒炳阿审理刘元德,揪出背后主使人。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刘元德果然供出其背后的指使人,不过这人不是彭家屏,而是夏邑县的生员段昌绪。对于这样的结果,乾隆很不满意,勒令图勒炳阿继续严审。
四月十八日,乾隆车驾抵达德州,之前几日让乾隆偷偷派出去微服查访的观音保回来陈奏,说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乡下至今一片汪洋,百姓苦不堪言。
乾隆当即大发雷霆,他骂道:“图勒炳阿安敢欺我?”他要将图勒炳阿和四个县的县令革职查办,观音保说:“皇上这么做未免中了别人的圈套啊。”
乾隆冷静下来,他想图勒炳阿和四个县的县令无视百姓疾苦欺上瞒下,性质恶劣,如此昏官不予查处不行,但若真的查处,岂不让百姓觉得拦驾告状可行,会助长他们越级上告的风气。乾隆想了很久,最后降下谕旨:将巡抚图勒炳阿和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县令革职;斥责彭家屏以后不得干预公事,对刘元德、段昌绪继续审问,查出幕后主使。
图勒炳阿接到这道谕旨后乱了方寸,夏邑县令梁成万找到他说:“巡抚大人,你我已被革职,只有最后一搏了。”
图勒炳阿是个草包,他说:“梁大人有何妙计?”梁成万说:“小人已在段昌绪家的书房做了手脚,此时只要带兵包围段家,必有收获。”图勒炳阿一听犹豫了一下:“梁大人,你做何手脚了?”梁成万说:“大人尽可放心,你只要去就可以了,你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图勒炳阿狠了狠心:“好吧,我就听你的了。”
图勒炳阿藏下谕旨,连夜带兵到了段昌绪家,在段昌绪的书房里搜出了吴三桂反清檄文的手抄本。
吴三桂于康熙十二年冬起兵反清,此事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段昌绪居然藏匿这篇檄文,说明此人反清之心不死。而且他不仅恭敬抄录檄文,在抄到“夷君无道、奸邪高张、君昏臣暗”时还大加赞赏。
图勒炳阿如获至宝,经过比对,这确实是段昌绪的字迹。但是图勒炳阿还是不大放心,他问梁成万:“梁大人,这到底是何人所为?”梁成万笑道:“此事是我一个朋友出的主意,但绝对可靠,大人就不必多虑了,尽可报上去。”
图勒炳阿将这篇檄文报给乾隆,让乾隆突然意识到,拦驾告状绝不是孤立事件,而是因为官员救灾不力引起民愤,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趁机掀起反清情绪。
四月二十日,乾隆发出一道圣旨,收回之前的成命:巡抚图勒炳阿和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县令因搜缉逆书有功,不必革职,仍留原任;着令直隶总督方承观到河南会同图勒炳阿彻查段昌绪“伪檄”一案。
在最后他还补上了一句别有用心的话:“段昌绪既有此书,传抄自何处?此外必有收存,即彭家屏恐亦不能保其必无。”
同时,乾隆令彭家屏即刻动身进京,就夏邑县所发生之事做出解释。
查抄檄文之事与彭家屏看不出有任何关系,却又硬要牵扯到彭家屏的头上来,乾隆打击彭家屏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四、峰回未路转
四月二十六日,乾隆结束南巡回到京师,他不事休整,次日就召见九卿及科道大臣,并让彭家屏列旁候问。乾隆向众大臣粗略叙述了一下南巡经过,之后就把话题转向了彭家屏。
乾隆厉声质问彭家屏是否藏有吴三桂的檄文,彭家屏否认,说:“臣实未寓目。”乾隆仍不死心,说:“即使没有伪檄,应该也有类似悖逆不道的书籍。”彭家屏想了想回奏说:“臣家中有《潞河纪闻》、《日本乞师记》等明末野史,但并没有看过。”乾隆一下抓住了把柄,他咄咄逼人地追问说:“你既然没看,怎么知道这些书是不该存留的悖逆之书?你既然知道是逆书,还故意藏匿而不销毁,又是何居心?”彭家屏听了默然不语。
乾隆当廷下旨:将彭家屏革职查办,待查明之后再依律严惩。
与此同时,直隶总督方承观对刘元德的审讯结果也已送回。只是他并没有追查到彭家屏家藏有“伪檄”的事,唯一的收获是:经查,段昌绪是巡抚图勒炳阿失散多年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原来图勒炳阿的父亲过去做官时曾在夏邑短暂停留过,看到当地一女子颇有资色,就招来做妾。可是图勒炳阿的母亲非常厉害,他又不敢带到京城,再加上又玩弄够了,便将这女子抛弃。图勒炳阿的父亲走后,那女人生下了儿子,取名为段昌绪。以前段昌绪曾经带母找到图勒炳阿家,可是图勒炳阿的父亲已经去世,也没人承认这一段孽缘,便将段昌绪母子乱棍轰出。
乾隆看到这个结果拍了桌子,他在方承观的折子上回复说:“我让你方承观去查彭家屏家的逆书,你倒给我追查起孽缘来,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方承观得旨,他来到了彭家屏家。彭家屏已将房子卖给当地富户,所得钱财也已散给了灾民。在彭家屏临时租借的草房里,方承观只搜到了一本《大彭家谱》。
方承观将《大彭家谱》和彭家屏卖房之事一一上报,乾隆把彭家屏叫来,仍是厉声喝问:“彭家屏,你卖房赈济灾民,贪图名声,收买人心,树立威信,你究竟居心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