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仍在,血未流,但人已败。
那一瞬间的交锋,如同恋人额头的浅浅一吻。
旁人看不清、看不懂,而双方却最清楚。高手过招,胜负多在一瞬间。
沈伊雪也未看清。那一秒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沈伊雪知道,鬼影败了,他身上的气势一泄如注,如鼓得满满的皮球突然被扎了个洞。
这是鬼影第一次败。他要么不出手,而出手多会一招制胜。
鬼影还是败了。出手即败。
“身如鬼魅,剑由心起。鬼影不愧是鬼影!”秋无风拍手称赞道,像又交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但在秋无风面前,什么都不是。”鬼影依旧低着头、举着剑,仍由风吹佛他眼前的发梢。
没人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有动过,但他的话已到耳边。
鬼影连说话也像鬼。
秋无风走近,抚摸着鬼影的剑,双眸盯着那头黑发,说道,“剑是好剑,手也是好手,鬼影的确有的骄傲资本,若不是你受伤,或许我是躲不过那一剑的。”
鬼影道:“秋无风,这情我领下了,但人我还是要杀的,鬼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一个杀手最可怕不是剑术,而是耐心,只要耐心等待,总有机会。
遇上这样一个杀手,谁也睡不了安稳觉,何况这杀手还是鬼影。
鬼影已收剑,缓缓向远处挪动。
这时,围观的人才发现,血已染红地上的青石,划出一道优美的律动。
周遭的人开始躁动,像豹子一样盯着那身影,这时除掉鬼影绝好的机会。但谁也没动,不时瞄向秋无风,因为他们知道,秋无风不会无动无衷。
秋无风摇头笑道,“其他的我可不管,你们谁敢上去,就上去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们,鬼影受伤了还是鬼影。”
或许此刻,杀死鬼影只需轻轻一剑,立刻就能扬名天下。
但没有人敢上前,包括打更的高伯。高伯的手早已揉进了剑柄,随剑一起颤抖。
“秋无风,你不能放鬼影走。”沈伊雪打破了沉默。
秋无风打理着黑衣,把沾在上面的枯叶拍掉,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沈伊雪嗔道,“一件不值几钱的破衣,有什么好拍的。”
秋无风并未理会,只自言道,“我答应过的事,只要我人在,它就一定能办成。”
树叶婆娑,风语传寒。秋无风的话,让所有人有了希望,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活着,可以有感情,可以安然吃睡。
但很快,他们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他们很清楚,世上比鬼影厉害的人很多,但鬼影才是最可怕的人,只因为他有时间和耐心。
杀人十年不晚,时刻等着,说的就是鬼影这种人。
等待,是一个狩猎者最厉害的武器。所以,很多比鬼影厉害的人,最后都倒在了鬼影的剑下。
但秋无风说他会解决,事情自会解决。
与鬼影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秋无风。就像今天之前,他们俩谁都没败过,但遇上了后,鬼影自然就败了。
当然,求生的意志让他们自动规避了另一种可能:若鬼影杀光所有见证者,鬼影也就不曾败过。
这时,池仲天带着酒气,一步步走近了秋无风。
他本是俊美,身材挺拔,轮廓分明。少女将他视为幻想,男人见他低头自卑。他含着金子出生,是池园的当家人,早已名誉天下。但此刻,站在秋无风面临,他像是失败者。
客观地说,一个男人在秋无风面前是失败者,并不可怜,甚至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至少,这意味着他有资格与秋无风相比。
虽没人说,但每个人都懂。旁边的这个男人不光抢了他的骄傲,还抢了他的女人。
新婚那夜,天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事后所有人保持了缄默。
女人还在,但心早已不知在哪。江湖人的嘴,没人能给缝上。就算是池仲天,也不能。
“今晚,你一直在树上?”池仲天摇晃着身子,问道。
秋无风答道:“在。”
池仲天道:“那三位长老是怎么死的?”
秋无风道:“我不知道。”
池仲天道:“秋无风也会不知道?”
秋无风道:“我闭眼时,他们还在;睁眼时,他们已倒下。”
池仲天道:“天下没人能在你秋无风眼皮底下杀人吧?”
秋无风道:“恐怕没有。”
池仲天道:“那还有其他可能吗?”
秋无风道:“人是秋无风杀的。”
池仲天道:“他为什么要杀?”
摸了鼻,秋无风笑道:“也许,他只想试试,传说中的池园三老,究竟有多厉害?”
池仲天也笑了,像在和朋友交谈,反问道:“那灵剑呢?”
秋无风指了指刚才睡觉的地方,答道:“也许,他藏在树上了?”
交谈中,池仲天咳嗽不止,随后开始吐,吐了一地,像想把心中的苦水都吐尽了。随后,池仲天面向众人,说道:“好。秋无风是条汉子,敢做敢当。”
秋无风继续摸鼻,无奈向周围的人笑道:“秋无风恐怕不想承认也不行,因为,三位长老就是死在无风剑下。”
无风剑。
听到这三个字,周围再次开始躁动。
这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剑,是风也是剑。
起剑时,风云大起;出剑时,万物静止;收剑时,往生往常。
该起风时起风,该静止时静止。
因此,没人知道,无风剑何时起剑、出剑、收剑。
这是一种杀人的剑。藏剑如风,杀人无形。
“要无风,便成魔。”没人见过无风剑,但没人没听说这句话。
如今,秋无风亲口承认,世上存在无风剑,而且还有人学会了。
整个池园沸腾了。激动在涌动,像沙漠中的迷路者,突然见到水。有着三百多年铸剑历史的池园,它自有它的积淀;而对于剑,它自有一份独特的爱。人群在慢慢合围,像夜中的狼,准备开始围捕猎物。
池仲天依旧在咳嗽,说话也有气无力,但他的话却凝聚了所有人的激情——“秋无风,今天你不能走。”
说完,池园的人就已把秋无风围成了一层又一层。
像赴死的战士,每个人早已被热血的激荡,没人会怀疑,他们会后退。
而此刻,秋无风在擦鞋。漫不经心的擦鞋,他的鞋沾了一点秽物,那是刚才从池仲天嘴里吐出的。
秋无风是爱一个干净的人。除非他愿意,不然没什么东西能沾到他身上。
沈伊雪穿过人墙,逼问道,“秋无风,我找你来,不是让你来杀人的。”
人墙气势更盛了,只因心中暖流激荡。至少,现在夫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而这对秋无风来说,是致命的。
这话好多层意思,秋无风明白。但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风格,不可能按照别人的意思来,哪怕这个人是沈伊雪。
除去秽物,秋无风随手拉来季子扬和高伯,说道,“我要了这二人,三天之内,必定找到杀手和灵剑,如何?”
一句话即说明,秋无风不是凶手,也没拿灵剑。
但秋无风知道,这时他必须给个承诺,不然血恐怕又要沾污布鞋了。
这可是姬姑娘亲手做的的布鞋。
就算秋无风自己,也不敢随意沾污、损坏。
“如果找不出呢?”
高伯的话,有点宁死不屈的气势,没人怀疑,他也是最想找出凶手的人之一。
因为这时,包括高伯在内,很多人都已明白,池园的真正危机并不是鬼影。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秋无风淡淡一笑,戏谑道,“沈伊雪不是在这吗?”
说完,他人就已就在树,并随风远去。而随后,风中捎来他的“信音”——朝出之刻,登门之时,即三日之期之始。
人在散去,而青石上仍伫立二人。
池仲天抬头凝视着树说,“你说,秋无风会来吗?”
沈伊雪答道:“会的,你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池仲天扭头看着沈伊雪,月光下,她的脸依旧红润,不免心中一软,问道:“他不怕死吗?”
沈伊雪依旧望着月。她很清楚,如今池园早已是虎穴,恐怕秋无风也没命活着回去,但她依然有信心,淡淡答道:“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但他还活着。”
池仲天已伸出手,但停在了空中。他忍不住想抚摸这个女人红润的脸,但被女人的眼神止住,不由得笑道:“难道你对自己的丈夫,这么没信心?”
沈伊雪继续回头望月,盘算着时间,说道:“别忘了,我只要灵剑。”
池仲天理了理身上的秽物,笑道:“放心,灵剑在一个秋无风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他死后自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