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血气烟笼,灵剑出窍,黑龙成魔。
再亮的眸子,也无法睁开;就算睁开了,也无用处,如瞎。
人置于无尽的深渊,恐惧也好,认命也罢,皆不过是命。
秋无风没有认命,他在想,如何接下这一剑。
剑已出,就得有人倒下。
秋无风没有接住剑,但倒下的不是他。
血泊里的是沈伊雪,其血其肉被黑龙大口吞噬,片刻地上只残一缕白衣。
那白,如仙子一般闪来,又如仙子一般飘走。
一切来得太快,就连秋无风也没有看清。
他只记得,她曾与他对视,无尽温柔;但又似乎,一切从未存在,只不过是梦中的碎念。
而这一刻,池仲天也明白,他对沈伊雪的爱,更多的是一种男人的尊严,可亲手毁灭,但不允许被占有。
三年来,他只记住新婚那一夜的耻辱,而初见时的心动迷恋,早已随那一晚不见、忘却。
所以,他不忧伤,反而前所未有地兴奋,甚至觉得跨过了沈伊雪这道坎,已经没什么能挡住他了。
他依旧举着剑,并凝视其中,放佛它就是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付诸全部的心血喂食。
此刻,剑才是他真正的爱人。
没人知道秋无风的心有多痛,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痛是来自沈伊雪的死,还是身上的伤与毒呢?
秋无风站在了这里,并不是他重获了力量,而是他必须站在这里。
可现在,一切竟没了意义。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谁又会在乎,谁又会记得,秋无风死前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面前的黑龙,不管是人还是剑,像疯了的獠牙魔兽,从压抑的牢笼里挣脱出来,脑海里除了自己,就只有异类,世间只有屠杀。
也在这一瞬间,秋无风想起了三年前灵池三老所说的话——他们守灵剑,不仅是为了池园。
这样的剑,确实需要守护,但三老若知道它这样,又怎会甘愿为此献身呢?
剑刺向了秋无风的咽喉。秋无风只是笑着,通身被黑气凝结成的黑龙环绕,无法动弹,眼看着剑越来越近,他只得暗想,是该结束了。
黑气散开,月光再次洒下来时,一切都已结束。
躺下的是池仲天,被吸干的他伸出老人般的手,僵硬地爬向地上的灵剑。
黑龙已去,地上的一把剑,已是一把废剑。
张管家这时跑了出来,像泄了气的皮球,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输赢成败,弹指一挥间。尽管侥幸,但秋无风还是赢了。
秋无风道:“说实话,来之前我以为输的会是我。”
“秋无风,你竟对我没有信心。”这样的声音,只能是夜莺的,娇羞而嗔怨。
原来,高伯就是夜莺。
“高伯呢?”张管家问道。
夜莺答道:“今日秋无风命悬一线时,我就回到了池园,那时的高伯就是夜莺了。”
“高伯呢?”张管家再次问道。
夜莺道:“这个就得问秋无风了。”
秋无风苦笑道:“高伯自杀了。”
张管家咬牙问道:“一个杀妻灭子之人,能苟活三十年,又怎会自杀?”
秋无风道:“他知道这种痛,所以自杀是最好的选择。”
张管家道:“我不信。老园主对他有大恩,他不是不知回报之人。”
秋无风道:“的确不是,高伯确实不会背叛池园,背叛池霸的托付,包括他选出的继承人,哪怕他占有了自己的女儿,又杀了她。可是,一个人若自己的女儿被儿子占有,然后被其杀害,而两个儿子又为了一个女人水火不容,一个再也做不成男人,一个已成为魔鬼,也快不是男人了,你说他还能活吗?”
张管家拔剑,瞠目斥道:“胡说,园主明明是老园主的血脉,怎么容你这般污蔑?”
秋无风道:“老园主称得上一代枭雄,但他确实没有生育能力,老夫人最清楚。”
张管家喝道,“休惊扰死去多年的老夫人?”一剑刺来,剑速不慢,但秋无风恰好避开。
秋无风道:“老夫人的丫头还在,她就能证明。”
张管家手中的剑掉了。他的一辈子都给了池园,自然知道,秋无风说的都是真的。
池仲天终于拿到了剑,想起了晚上喝了高伯敬的酒,苦笑道:“秋无风,我让你中了两次毒,没想到你也用这个办法对付我。”
秋无风道:“这是夜莺的主意。”
池仲天耻笑道:“没想到秋无风也会下这么恶毒的毒。”
夜莺答道:“我也想见见,神母那老太婆的老人毒,究竟有没有吹嘘得那么厉害,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池仲天道:“神母的毒确实厉害,但如不是我掌中也有毒,两种毒混合,今天倒下的不一定是我。”
秋无风笑道:“所以,我们扯平了,都中了两种几乎无解的毒。”
池仲天道:“可我并没败,这池园住着的可都是我的人,他们可都武林一等高手。”
秋无风叹道:“可你别忘了,他们之所以能立足武林,雄霸一方,正是因为他们是聪明人,善于投机。如今你自身难保了,你说他们还是你的人吗?”
池仲天终究没有喊,他心底明白,此刻园子里的安静,就已说明了一切。
秋无风摇头问道:“我很好奇,你已经有了池园,还不够吗?”
池仲天答道:“秋无风,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那些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的。”
秋无风道:“或许以后,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朋友?池仲天笑了,笑得很艰难很悲怆,摸着剑,自言自语道:“其实,灵剑就是一把剑,但它却是黑龙帮的圣物,它在黑龙帮就在,我是池霸的儿子,这是我的宿命。”
秋无风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的黑龙皆不过是幻象,无奈这世人就信这一套;而所谓的灵剑,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但它是黑龙帮神化了的信仰,传说与神话必须守护和塑造。
秋无风道:“所以你选择了我,由我来再造灵剑的神话。其实,事情本不需要那么复杂,烈火掌加上那种毒,你已经有资本称霸武林。”
池仲天苦笑道:“那烈火掌加上那种毒击败了秋无风吗?”
秋无风道:“谁知道呢?也许,明天我就毒发身亡了。”
这时,季子扬拖着长剑,指向了池仲天。无需任何言语,血红的双眼出卖了他。
张管家拦在前面,喊道:“你不能杀他,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季子扬冷冷说道:“他不是,他是池霸的儿子,他害死了夫人。”
一剑刺过去,便把张管家击退,眼看剑已入池仲天的心脏,但夜莺挡住了剑。
张管家扶着池仲天离开了,离开时池仲天的手还紧紧拿着灵剑。而夜莺和季子扬还在“纠缠”,三百招过后,夜莺有些恼火,因为他的头发乱了,衣服也脏了。
对于夜莺来说,这比败还耻辱。
他震落了季子扬的剑,喊道:“季子扬,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都让你三百招了,你若再纠缠,我可真不客气了。”
但季子扬拾起剑,又疯一样杀过来。
夜莺再次击退他,大喊道:“那是高伯的遗言,他不允许你们兄弟相互残杀,我答应了他。”
季子扬再次拾起剑,再次举剑刺来。
面对一个不顾自身生死的对手,不能伤人,只能忙于应对,这可苦了夜莺,上好的衣服已被刺烂。最后,只好向秋无风求助,嗔怒道:还不快来拦住这头牛。
秋无风也乐于看这热闹,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事后给他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吗,我看现在再好不过了。”
无数次被击倒后,季子扬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躺在地上喘着气,仍由泪水流淌。
夜莺借机开溜了,而秋无风来到了他身边。
秋无风道:“你不能倒,池园以后就靠你了。”
季子扬道:“靠我?我又是谁?”
秋无风道:“你是季子扬,季子扬是你。这也是夫人的意思。”
秋无风明白,有这句话,季子扬就还是当初的季子扬。
而他也可以走了。
他来到了张爷家,这里有老朋友在等他,有张爷,有黑爷,也有夜莺,当然也少不了他所恋恋不忘的大盆焖鱼。
张爷家的悍妇不在,男人们就放肆了起来,大口喝酒、大块吃鱼、大声吹牛,好不快活。
席间,秋无风没有饮酒,所以最后只有他没醉。
张爷混摇摇晃晃地收拾着餐桌,问道:“破此大案,怎么不见秋无风高兴呢?”
秋无风反问道:“破了吗?”
张爷没有答,准备回厨房洗刷,叹道:“有些事,或许还是不明白最好。”
夜莺也说着醉话,接道:“我都明白,秋无风你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秋无风笑道:“是吗?比如我就好奇,你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夜莺立刻惊起,逃出了门外,说道:“秋无风,我也不知道,你得去找神母了。”
声音中带着得意,似乎夜莺充满期待。
秋无风也走出了门外,但他不是追夜莺,而且就算他想追,也没有力气了。
他很明白,毒在身体蔓延,一旦封住的堤坝决堤,他可真的一命而呼了。
张爷追了出来,嘱托道:“秋无风,别折腾了,还是先顾自己这身子吧。”
秋无风笑着回了头,答道:“我这人坏毛病很多,比好奇心,比如多管闲事,我若死了,记得给我买上好的棺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