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想到武侠小说里看到的内功大法什么的武功绝技,不由得无奈地摇摇头,把伞盖在他的头上,“反正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得听我的。”
高原咧唇微笑,咵的一声靠腿,朝她敬了个军礼,“是!”
细密的雨丝,在他们的四周织成了一张透明的网,他们依偎着从静谧的墓园,向山下踽踽而行。
“你知道这里埋葬着多少个为国捐躯的烈士吗?”高原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伤感。
巩雪凝神想了一下,“应该是1051位。”
高原朝她惊讶地瞥了眼,她竟然知道。
巩雪指指山脚下纪念碑一侧记录烈士名单的碑文说:“我刚看了,最近埋在这儿的烈士姓胡,是上个月在缉毒战斗中落江牺牲的,他是第1051位。”
她回首望了望浸润在雨雾中的5台27号英雄墓,语气幽然地说:“加上爸爸妈妈,应该是1053位了。”
高原深邃的眼睛,恻然地凝视着她,“以后抽空来看看他们吧,虽然有这么多的战友陪着不会寂寞,可是他们还是会想念你。小雪,别难过,我也会常来看望巩队和曾教导员。”
她听话地点点头,从军装里伸出手,轻轻地放进他的手心,“谢谢。”
爸爸妈妈也会喜欢你的,高原。
高原在一处看不清碑文的墓冢前停下脚步,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巩雪陪在一旁,把伞悄悄地朝他那边推过去一点。
他忽然语气怆然地发声:“没想到他居然埋在这里。”
巩雪看看斑驳的墓碑,“是谁?”
“是我刚到特种大队时听说过的英雄。他一个人杀了五个穷凶极恶的暴徒,最后用牙齿咬开手榴弹拉环和他们同归于尽,他是个孤儿,牺牲的时候不过20岁。追悼大会上,除了一具残缺不全的遗体,没有一个亲人为他送行。”
高原半跪在地上,用手抹去墓碑上浑浊的水渍,轻轻地照着上面残缺不全的字迹念出来。
“齐天福,湖北省秭归县人,1980年7月出生,1998年1月入伍,牺牲于2000年9月23日的清河缉毒战役。生前是解放军77XXX部队34师27团2分队战士,一等功臣。”
高原注视着碑文上模糊不清的齐天福三个字,陷入良久的思索之中。
令他感到心痛的是,当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报效祖国而壮烈牺牲的烈士,长眠在南疆,却终年无人祭奠。他们像是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里的一粒细小的尘埃,再也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他们告别了生的世界,火热的青春也不再燃烧,他们倒下的时候是那样的年轻,很多人甚至沒有品尝到爱情的滋味,更谈不上叫上一声从出生时就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并把他们养育长大成人的爸爸妈妈。他们已化做了永恒的山脉守卫着祖国西南边疆。
一个烈士,就是一个说不完的断肠故亊.那些不远千里而来的真诚的悲痛的祭奠,却始终没有人为齐天福一样的烈士英灵,带来慰藉。
高原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小雪,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巩雪像是猜到他的意图,“要我帮你吗?”
他摇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毫不迟疑地冲进了雨中。如她意想中一样,高原是朝着墓园一侧种有花木的园林跑去。
她把伞顶在头上,蹲下来,盯着高原念过的碑文重新读起,她的声音没有高原的浑厚磁性,可能也没有过多的感情掺杂在里面,所以,念出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像是亵渎了英雄的魂灵……
她比了个对不起的手势,认真地对着墓碑说:“你好。我叫巩雪,是你的战友,哦不,是你的后辈战友,高原的……朋友。”她用了朋友这个词形容她和高原的关系。
她不大能理解英雄们为国献身的动机,包括她的父母,巩雪初期也是抱着一丝怨气的,他们在成全大义的时候,却把无尽的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亲人们,他们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样的实际的价值,是她一直感到困惑不解的地方。
高原回来的时候,衬衣已经被雨水淋成了深绿色。
他一边把花放在祭扫台上,一边好奇地问巩雪:“刚和墓碑叨叨什么呢?看你念念有词,还挺像那么回事。”
巩雪正帮他把刚刚采摘下来没有来得及规整的白菊花一朵一朵摆在墓前,听到他的问题,侧头望着高原“你想知道?”
高原说:“当然。”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我问他有没有后悔,齐天福。”视线转回寥落凄清的墓冢,语气幽幽地说:“他叫齐天福吧。如果没有遇见你,他可能永远都只是一缕南疆的孤魂。”
高原皱了皱眉头,隔着丝帘般的雨幕望了望巩雪。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子令人焦虑的颓废消极的味道。她不止一次对军人、烈士的话题言语偏激,包括在好地方的时候,她对他一连串的诘问,也让他感觉到小雪身上的变化。
她不仅仅是身体功能上出现问题,她还患上了心理疾病。
这种病症看似无关紧要,也不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未来生活。可它,仍旧是块不能忽略的肿瘤,自救的好,恶性也会变成良性,如若是放任不管,良性的肿瘤也会致命……
通常致命的心理疾病都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而是日积月累的伤害,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偏执、争吵、小误区才是疾病的根源。
小雪的心理问题应该也是由来已久,高原猜度着,她如此抵触军人这个职业,恐怕,和她的父母长期在外,缺乏理解沟通有直接的关系。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巩爷爷病倒那一次,小雪的思想就出现了一些变化。
“高原?”巩雪看他凝立不动,放下花束,把伞遮在他的头上。
“哦……我们开始吧。”他没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而是蹲下,从墓冢那头,清理起上面的枯枝败叶。
巩雪要帮忙,却被他拦住,他说这是男人的活儿,女人靠边。
巩雪心里甜甜的,这是高原第一次以女人的眼光看待她,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瞬间成熟了不少,与他的差距,也无形中缩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