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捂着嘴,说不得话,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却始终凝注在她的身上……
回程的路上,他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牵着她,走在寂静的树林里。
眼睛已能适应黑暗的巩雪,发现他带她走的,是一条被踩踏成平地的小路。这条路上,没有藤蔓,没有枯草,只有淡淡的土色,区别于周遭漆黑的环境。
看她惊奇地盯着脚下的路,他语气淡淡地解释说:“是我走出来的。放心,不会绊着你,也不会迷路。”
巩雪的心,听后刺痛了一下,他要在这里走多少个来回,才能硬生生开出一条捷径来呢?
在她不知道的,错过的四年里,他受过的伤痛,仅仅从脚下的路,便可以感受得到。
“你也喜欢荡秋千吗?”为了不让他担心,巩雪找了个无关的话题问他。
高原果然点头,他指着周围影影绰绰的藤蔓说:“荡秋千可是我小时候的最爱,你们军队大院有那种麻绳穿着皮垫的秋千架吗?”
巩雪想起巩家院子外面的健身活动场地上,被小朋友争相抢夺的秋千。
她的脸上逸出笑意,“有。我小时候也常玩的,不过,经常要和男孩打架才能抢到手里。”
他笑出声,大手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叩了叩,“调皮!”
她惬意地微笑着,觉得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起来了。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让人无法抗拒的,神奇的魅力。
“我小时候,最初喜欢上荡秋千,是为了发泄情绪。”他的眼神悠远……
她不解,“哦?为什么?”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因为我的叛逆期来的比别人早,而且,我特别排斥我的后妈。”
她看看他,后悔自己多嘴。“不想说就别说了。”
他笑了笑,握紧她的手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后妈是在我和哥哥年幼的时候嫁给我父亲的,当时我哥八岁,我六岁。可能我们把后妈这个词想得太过毒辣和严重了,以为她和童话书里讲的一样,是个狠心的后母,所以,我和我哥就变着法儿找她的茬,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背地里偷偷的哭。那个时候,我哥迷上了打篮球,天天野在外边,我呢,就迷上了荡秋千,每天除了上学,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和秋千架套近乎了。”
巩雪觉得套近乎这个词很有趣,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高原停下,用拿着保温桶的那只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敲,“又调皮!”语气透出自然的宠溺感觉,让高原禁不住扬起了嘴角。
“好玩嘛。”她低声咕哝了句,然后趁他不注意,悄悄把手穿过他的胳膊,抱紧。
姿势变得更加亲近了。
高原低头看她,巩雪却把脸扭向一边,露出一个弧度稍大的笑容,然后回转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他,“那后来呢?”
高原半响没说话,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夹杂着愧疚。“人都有犯错耍浑的时候,我也不例外。有次,我因为运动衣找不到了,冲她发脾气,然后把她给我买的新运动衣从窗户扔下去了。后来,我从楼上看见她在底下捡衣服,觉得特解气,然后很快便忘了这件事,和好朋友去荡秋千。可是没想到,那天会出事。”
巩雪紧张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薄薄的唇线,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我像你一样从断掉的秋千上掉下去了。不过,比你荡得更高,像飞起来的炮弹,从天空上砸下来。当时,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吓傻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呼呼地风声从耳边刮过去……”
感觉胳膊紧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巩雪,她的黑眸中满是担忧,似乎跟着他一起回到了惊心动魄的幼年……
“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可是落地的时候,不是水泥地板的冰冷,也不是粉身碎骨的痛意等着我,而是一个坚如磐石的人,接住了我急速下坠的身子。巨大的惯性,导致我们同时摔在地上,我倒是没什么,可是那人却被我足足撞出去四五米远才停下来。”
巩雪的视线牢牢地锁在高原的脸上,想从他的表情证实她的猜测。
高原愧疚地望着远方,“你猜的没错,那人就是我的后妈,林苏然。”
林苏然。
巩雪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她,也是真心爱高原的人。
“那她受伤了吗?你呢?”她迫切想知道答案。
高原语气顿了顿,才歉疚地说出后来发生的事。林苏然,也就是高家兄弟的后妈,在这场意外中失去了刚刚怀上的孩子,由于伤到了子宫,她今后都不能再怀孕了。高原被他爸爸在家里关了禁闭,还有高烈,也自愿陪着弟弟关禁闭。两个孩子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奄奄一息之际才被得到消息的林苏然救出来,她拖着病体,拿来意外发生之前流产手术的预约单对丈夫说,她有两个儿子,已经足够了,没想贪心再要自己的孩子。
高原很久以后,某天去爸爸的卧室找户口本的时候,无意中在抽屉的最下层,看到了林苏然亲手做的婴儿鞋。
从那天开始,他和哥哥高烈彻底对后妈林苏然敞开了心扉,高家也在那一天,真真正正地团圆。
高原拨开一枝跑到小路上的藤蔓,语气沉稳地说:“我们的人生也像是在荡秋千,有起伏有回落,有高潮亦有低谷。在经历过至高点的荣宠和荣誉之后,最终都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原点,有我们的勇气,有成熟后的历练和豁达,有我们最纯粹也最让人感动的梦想,还有,伴随我们终身的亲情和爱情……”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出长臂,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小雪,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将来还有很多的风景、很多的高点等着你去观赏,等着你去历练。所以,千万不要被眼前的灾难打倒,蔑视它,战胜它,你才会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巩雪目光熠熠地望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变得不那么绝望和晦暗了。
回到小雪住的楼层,才发现时间接近凌晨。他们自然地分开,高原看着她被刮破的羽绒衣和没擦干净的白皙面颊,不禁心疼地说:“都怪我,明天带你去买新衣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