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仇少白的心腹唐汉生,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化妆室的面前,抬了手便砰砰地拍门,“白爷,白爷可还在里面?”
舔着血腥过日子的仇少白自是警惕惯了,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过去把门打开,只是本就有口气闷在心头上,见唐汉生气喘吁吁的样子,更是不耐烦,“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吵了信芳先生,你可担当得起?”
唐汉生面露赧色,朝着沈曼芸弯了弯腰,又道:“白爷,闸北那边出事了。”
仇少白冷哼一声:“出什么事你倒是给我说利索了!”
唐汉生赶紧又道:“那黄老板还未到英租界就走了水路,眼下整整一万箱货全数被扣在了闸北警察署!”
仇少白双目眯起,低咒一声:“蠢货!”却又很快恢复了镇静,问:“阿征呢?”
唐汉生道:“这会儿在楼下打盹呢。”
仇少白道:“让他把信芳先生送回仇氏林去,我亲自去一趟闸北。”顿了顿,又道,“你去稽查局找天磊来,就说我在江场路等着他。”
唐汉生道:“是!”说着便又匆匆下楼去。
沈曼芸轻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仇少白问她:“你笑什么?”
她道:“你跟天磊这样的好兄弟,同甘共苦十余年,我只觉得羡慕。你快去吧,我去里面等阿征来。”
仇少白也没有什么心思细想她的话,只道:“也好,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好,暂且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我应付得来。”
沈曼芸颔首,“去吧。”
租界内外一堵围墙,政局上明争暗斗,商界更是藏着一股子劲儿,革命党聚集一地,让近日的上海滩时局甚是动荡。
仇少白行事向来沉着从容,他心知这次货被扣押并不是无风起浪,定是有人事先就盯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黄老板,所以自广阙楼里出来,他并不急着往闸北赶,而是亲自驾着小汽车来到百乐门。立在门口的两个侍从见是他的座车,赶紧上前给他开了车门,客客气气地道:“白爷。”
仇少白摆手,只问:“陈老板来了吗?”
侍从回道:“来了,与樱子小姐在三楼。”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略显不悦。
仇少白径直走到三楼靠雕花栏木最里面的一间房前,笑声便传了出来。
他伫立门前,低咳一声,里面的人果然停了笑,千般妖娆的樱子小姐将门打开,衣襟半开,带了一脸春意,用让人蹙眉的蹩脚中文道:“哟,白爷,您怎么专捡了这么个时间来啊?”
仇少白脸上尽是不耐烦,将她推至一边,低喝一声:“滚!”
陈力水正在慌乱地系着衬衣扣子,见他进了门来,赶紧站起身来,道:“少爷,我…”
话未说完,便挨了仇少白一脚,“我留着你,是因为你暂且有用,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家有万贯,供你吃喝玩乐的‘老板’不成?”
陈力水疼得弯了身子,倒吸了一口气,谄笑道:“少爷,我这不是刚办完了那黄老板的事,来放松一下嘛。”
仇少白冷哼一声:“放松?为了他将货送到了闸北警察署手里而庆祝?”
陈力水惊道:“什么意思?那姓黄的竟敢出花招?”
仇少白斜他一眼,道:“他暂且没那胆子。眼下于正业面儿上虽是为了跑马场的事无暇顾及东西,对于烟草市场却也是一样不想放手。”
陈力水拉上穿了一半的袖子,道:“于正业?他近日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仇少白从桌上取了酒来,仰首喝尽那半杯威士忌,道:“他这叫暗度陈仓,眼下他不知道这货是我要的,见那黄得利黄老板也不是我出的面,闸北警察署扣货或许也只是听人指示。”
陈力水见他神色镇静,问:“少爷可是有了对策?”
仇少白将酒杯夹在两指之间,转了转,道:“我已经让汉生去叫了高先生,你去士德银行取二十万来,我先行过去与那林署长叙叙旧,你拿着钱在江场路等着,随后与高先生一起过来。”
陈力水已大体知道仇少白的意思,便道:“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刚披了一件外套,又转过身来,道:“少爷,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仇少白怒瞪他一眼,“那就不要讲!”
陈力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哎。”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我与山本女士见面谈这批货的用途之时,曾被初阳小姐撞见过,您最近又与她走得频繁,若是…”
“若是你行事仔细些也不会出今天的事!你最好不要再自作主张地做些蠢事!真以为那日码头上的事我不知道?!”仇少白说罢,便取了沙发上的外套下了楼,独留一脸惊愕的陈力水,他这时才后怕起来。
仇少白与林署长的见面,少不了先是寒暄客气,正是吃晚饭的时段,便又一同驱车到了万荷楼。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顿饭吃下来那林署长已然微醺,打了一个酒嗝。在警察署这样的地方当职,他自然是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仇少白说那批烟草之前,那林署长倒是熟人似的先说了句:“仇老弟,上头盯得紧,我也是奉命行事,不知竟是仇老弟的买卖。”
楼下响起一阵皮靴踏地声,仇少白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附和着林署长的话,又给他敬了一杯酒。林署长摆摆手,“唉”了一声,似还有万般无奈未说,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仇少白从容道:“进来。”
正是唐汉生与陈力水。陈力水将那装着满满十万现金的皮箱拿上来,对仇少白摇摇头,示意没有找到高先生。仇少白微微颔首,并没有太多的异样,只让他把箱子打开来。
林署长面上一惊,“仇老弟,你这是干什么?”
仇少白将那白花花的钱箱子朝前推了推,道:“林署长这一路上来的着实不易,黄老板这次犯险走了水路,按说被林署长扣了货也是活该,只是…”
林署长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正竖了耳朵听他下面的话。仇少白却是笑笑,递给他一支烟卷,道:“只是上海滩的烟草生意岂是用箱来算的,就仇某所知,上海实业大亨,黄浦商会的会长于正业,也是卯了一股劲儿呢。”
那林署长听他提到于正业,脸上露出些惊色。仇少白又继续道:“于会长可不比我们青帮在生意上的小打小闹,正经的生意人,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的投资,林署长要查可是要受累咯。”
林署长呵呵笑了笑,倒也干脆道:“既然老弟这么说了,那我林某也不拐弯抹角了,这货确实是政府要禁的,不过,最后到了哪里也确实不是我这样地位的人说了算的。”
林署长一句自嘲的话,让仇少白心知他是个识趣的人,便顺势道:“这禁烟的事当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要我说,上面定会派专员来,在闸北,即便是署长这样的高位,也不如租界一个探长过得清闲滋润。”
一句话滴水不漏,既给林署长找了台阶下,又似无意地提出筹码来。林署长道:“那仇老弟可是有什么高见?”
仇少白道:“高见谈不上,不过仇某倒真有个法子。”
林署长道:“请说。”
仇少白笑笑,“船上的货我们拿走,若是有心人问起来,就只管开箱来验,正经生意还怕查吗?不过是那吃里爬外的杂碎想吃两家饭作出的乱子。”顿了顿,他又道:“一万箱普通烟草不过多少钱,至于剩下的,买地买房当是林署长自己的事。”
林署长一听这钱都是给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圆,就要掉到那箱子里头似的。
仇少白轻笑一声,道:“当然,若是林署长能替仇某将杂碎清理了,那仇某也将十分感谢,还有,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批货的买主是我。”
虽是笑着,话里的狠意倒是让林署长打了个冷战,不禁道:“人人都说仇老有一子,心思缜密,毒辣干练,不输仇老半分,当真是名不虚传啊,林某佩服佩服。”
仇少白道:“能与林署长这样的聪明人合作,仇某深感荣幸。”
林署长起身为他倒了一杯酒,“那就拜托仇老弟在高局长面前好好替林某美言几句才是。”
“好说。”
一切商定,仇少白也就离场了。陈力水先行回了采仙斋,唐汉生本来开着车一路往回走,仇少白却突然让人掉转了车头,大老远地到了法租界华格臬路去。
已是半夜了,唐汉生道:“白爷,您为了今天能抽出空来陪于小姐,昨晚忙到后半夜才躺下,今天又与林署长谈到现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先回去休息吧。”
仇少白倚靠在车椅背上,微闭着双眼将口袋里的苏绣荷包握在手中,道:“小心开你的车吧,去趟苏杭馆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