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严城。
依山而建的严君府邸自上而下地排列着一层层红瓦,最底层的房间,正对骊山北道,正是严君樗里疾的议事之地。
“世侄,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成功!”樗里疾慎重地说着,似乎对“此事”颇为看重。
“侄儿定不负世伯所望。”夕辰说毕便出了大厅。
樗里疾见他走后,捋了捋胡须,喃喃道:“果然是祝兄一手调教出来的,剑术卓越,沉稳谨慎,的确是最佳人选……”
“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跑进了大厅之内,她身着一袭白底淡红小花的衣裙,一双手挽住了樗里疾的臂腕,摇道:“爹,夕大哥是不是要走了?”
“嗯,”樗里疾点了点头,“这次爹碰到的是个厉害的对手,所以才请你祝伯伯来助我一臂之力。”
少女似乎有点生气,她转身一跺脚。“爹你现在,都没时间陪冰儿了!”
骊山客栈,夕辰走进二楼的一间房门,便见周子暄双眼微闭,盘膝坐在床边。
周子暄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你教的办法真管用,我的胸口已经没那么闷了。”
“你的气色好很多。”他的脸如水一般的寂静。
“幸好有你,不然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周子暄起身倒水,给了夕辰一杯,“谢谢。”
当日大梁宗庙,冥水宫主子桑筠箴亲手将她打落悬崖,恰好夕辰从齐返秦,看见了路边昏迷不醒的她,才将她带至秦国严城。
然而,她哪里知道,自己打乱的,正是夕辰刺杀田文,他们从中夺得龙印的天大阴谋!
夕辰接过水杯,静静看着杯里的水波,也不开口说话。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把我打下山?我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周子暄秀眉微蹙,匪夷所思,眼光移向夕辰。
这次能获救,实在是庆幸啊,她脸上不由泛起了笑,似乎已经忘了上次在淮水边,是谁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推下了冰冷的河。
“我走了。”片刻,夕辰拿剑起身。
“这么快?”
“我去咸阳。”
“去做什么?”
“自然有我要做的事。”
“我也去。”周子暄拿起行礼,侧身微笑,“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夕辰双眸微侧,平静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波折:“随便你。”
“对了,你是齐国人,怎么会来秦国?”周子暄顺口问道,忽然看着夕辰,“不对,你是秦人。”因为祝弗是秦人嘛!
夕辰嘴角浅浅上扬,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难得笑容,又忽然变得警觉,疾速打开了房门。
一个身着白底淡红衣裙的少女惊恐地站在门前。“夕、夕大哥。”
少女鸦髻低垂,两股乌黑的青丝垂于胸前,清秀动人。只听她怯生生地道:“冰儿知道夕大哥要走,特来送行。”
“她是?”周子暄看着他二人。
夕辰面色恢复平静,走回房中。“冰姑娘,你回去吧。”
“樗里冰见过公子。”
“你好。”周子暄咧咧一笑,眼里打量着这羞怯的小姑娘,心里偷偷笑着。
“多谢冰姑娘相送,告辞。”
“可是她……”周子暄还未反映过来,夕辰已经走出了房门。
他回头看了周子暄一眼。“你走不走?”
周子暄诧异之余,拿起桌上的剑,跟着夕辰下楼去了,路过樗里冰时,拍了拍她的肩道:“冰姑娘,后会有期。”
“夕大哥!你们多保重。”樗里冰冲出客房,朝楼下望去,却看不见夕辰的身影。
“放心好啦!他厉害着呢!”周子暄抬头向她挥了挥手,走出客栈大门。
“铛……”行路两个时辰左右,一声清脆锣响在咸阳城中响起。
周子暄循声一看,只见一排士兵从城门走过,口中大喊:“大秦盛世,大王英明,至今日起,效仿三晋之制,设立丞相,上将军……”
“到了。”击锣者的声音已渐渐远去,夕辰淡淡地说了一句,侧首一看,旁边的马背上却已无人!
原来周子暄还未等士兵走过,便下马飞奔进城。
城门附近一个少年似乎查觉到了什么,抬头一见是周子暄,便慌忙朝一旁逃窜。
“喂!别跑啊!”周子暄指着他边追边喊。
那男子听她如此叫法,怎能不逃,又忙从一条小巷穿过去。
街上行人见状,哗然不止,唯有夕辰牵马而立,安静看着突然离去的周子暄,缓缓走开。
周子暄一路追赶,穿过那条小巷后,一条大路平坦开阔,四周无人,只有一座官家似的府邸。她看了看四周,朝那府邸而去。
“公子是何人?胆敢擅闯相府!”门前的两个侍卫同时拦住了她,严厉地道。
周子暄理也不理他们,推开二人,闯进了相府大门,到处搜寻。
不一会儿,院中便浩浩荡荡走出一群人。带头的中年男子一身锦衣,他仔细打量了周子暄一番,问道:“公子擅闯相府,有何重要之事?”
“这里是相府?”周子暄一愣,“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刚才他跑进来了。”
“你们可认得这位公子?”中年男子回视众人,见众人摇摇头,他笑了笑,“看来公子要找的人并不在府中,还请公子速速离去。”
“可是我看见他跑进来的,你们叫他出来,我问几个问题就走。”
“公子与他相识否?”
“不……不认识。”周子暄
“姓冯?冯喜……”中年男子一惊,轻声念道。
一名侍从见状,朝中年男子低声道:“魏总管,方才小冯不是回来了吗?莫非是……”
那被称为“魏总管”的中年男子思索了一阵,淡淡开口:“这位公子,本府之中确有一姓冯之人刚从外而归,不知那人如何称呼?”
“真的!”周子暄脸上渐有喜色,忙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周围的人都叫他小冯,十几岁的样子。哪有那么麻烦,你叫他出来就行!”
“此事恕魏某不能答应,冯喜是主公亲自召来之人,若交于公子,又如何向主公交代?”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房东。”周子暄四周看了看,走向一处亭中,斜对大门坐了下来。“那我就等你们家主人回来。”
“公子这又何必?”魏总管见周子暄竟然坐下不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站在一旁,叫其他人好好看着她。
直到此时,周子暄才仔细地看着这府邸:仿似一座小规模的绿色宫殿一般,府内遍植翠竹绿柳,予人宁静淡然,豁然开朗,她心下的气顿时减了一半,与之代替的是好奇。
这房子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公回来了!”外面传出一声轻呼,随即几名男子走进了府中。
走在前方的男子头束玉冠,身着朝服,五官线条利落俊朗,英俊之气尽显眉目之间。
“属下参见主公!”院中护卫齐齐跪地。
一旁的周子暄见到他竟笑了起来:“哈哈……我说是谁呢,难怪听着‘相府’就挺熟悉。原来你就是房东!这下熟人好办事了!”
“子暄!你怎会找到此处?”说话的男子正是新任的秦国丞相张仪,他见周子暄不请自来,自是欣喜万分。
“先别说这么多,快把那个小冯交出来!”周子暄指着身后那群人,“他们说自己说话不算数,要等你回来才行。”
“小冯?”张仪奇道,又朝她身后看去,问道:“魏大哥,究竟是何事?”
这中年男子便是魏章。张仪入秦之后,把他从楚国接来,以报往日之恩。
魏章见张仪与这“不速之客”颇为熟识,诧异地看了看周子暄,还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细细地告诉了张仪。可轮到周子暄之时,她却道:“我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反正我就是要找他算帐!张仪,亏你还是什么丞相,怎么连骗子也收?!你……”
“你竟敢对我家主公出言不逊!”一名护卫见她竟教训起张仪来,不禁发怒。
“不可胡说!退下!”张仪遣退了众人,一名小厮上茶之后,他便走进亭中坐下。
他从未见过周子暄如此生气,只好劝道:“你别发火,先说说,他如何惹着你了?”
周子暄冷哼一声,也坐了下来。看着张仪一脸不解的表情,她端起茶杯,突然一笑:“算了,算了。诶,张仪,怎么当了丞相,就只请我喝杯茶啊?”
张仪顿时失笑:这女子的心思是变幻不定!他正要开口,又见周子暄起身说起话来,将被打下悬崖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一笑:“世界真小,这样也能遇见你。”
“这是注定的缘分嘛!”张仪坏坏一笑。
“好啦,不要叉开话题!”她闭眼摆摆手,“快把小冯交出来!”
“啊……这个……”张仪哑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子暄,快跟我来。师兄我正准备派人找你来着。”拉着周子暄便朝内院走去,直到一处竹舍旁边才停下。
百鸟啁啾,柳絮低垂;数株翠竹、几栽盆景。
这种淡雅,这种宁静,这种布置,竟与“揽花筑”一模一样!
周子暄不自觉地走向那间竹舍,轻轻推开了房门。
阳光自窗棂处透入,竹节编制的书架,更衬其绿竹猗猗。及地的白纱依在窗边,轻轻摇曳着。看似极尽简单,却意外地洁净高雅。
“哟呵,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嘛!”周子暄侧身就敲了一下张仪的脑袋,“无事献阴情,说吧,有什么事?”
“就算有事,又怎么敢劳烦老师的关门女弟子?”张仪一张笑脸挂在嘴边。
“不是想耍我吧?”周子暄心存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一切无恙,才露出一丝笑容。在没找到‘苍离之璧’以前,好歹有个地方住,还有个秦国丞相罩着,也不错。她拍了拍门板,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嗯,勉勉强强了,回家之前就住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