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首阳山中寂静无声,远处的群山被层层薄雾笼罩,空气里满是青草的香味。
“五师兄,你看山下有座城。”云雾之间,一身青衣,手拿长剑的女子指着山下。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看来我们已到了秦国,走吧。”张仪试着踏在一块还算坚固的石头上,回头向她伸出手,“山路滑,小心。”
周子暄点点头,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随他下山,蓦然微笑了起来。
“杂糖、杂糖,八文一两~”
“新鲜的桃~不买也尝尝~”
“越国咸鱼,够味够香~”
来自四方的小贩用不同的口音吆喝着,招呼来往的过路人。张仪摸出几枚铜钱递给面前的小男孩,掂了掂的手中的脆桃,开始四方搜寻周子暄的身影。
“真的没见过?”
“没有。”烧饼铺的老板熟练地翻转着烧饼,柴炉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那你呢,你知道‘苍离之璧’吗?”周子暄侧头看向隔壁的面铺老板。
“姑娘啊,我等是山野之民,什么‘碧、玉、’的见识少,姑娘要找的东西,莫不是被官府朝廷收了吧?”
在王宫里?嗯……这大王们都有收藏古董的嗜好,难道“苍离之璧”也被搬进王宫了?得叫小曦也多留意……
“子暄。可打听清楚了?”不知何时,张仪已走到她面前。
“嗯,出城南,一直向西,乘马三天就可以到了。”周子暄回过神,笑道:“没想到秦国一个小镇也这么热闹,好想快些去咸阳。”
“这可不是小镇,此乃昭文城。”张仪把一个桃子塞在她手中,笑盈盈地走向南门,“城主是秦国先王王兄昭文君,据言门下有七百剑客,皆为墨者。故而此城又名为墨城。”
“七百个?养这么多啊!”
“五年前,赵魏韩三国出兵攻秦,那时秦军刚与楚军大战,正是国力虚弱之时,若非这七百剑客死守首阳山,只怕此处已被赵军攻破。”张仪娓娓道来,眼里徒然带着敬意,“击退三万赵军,七百剑客竟无一人伤亡。”
“好厉害,墨家守城果然有两下子。”周子暄拍手称好,见到前方一座茶铺,向其走去,回头一笑,“改给小曦报个平安了。”
她垮门而进,向掌柜问道:“在下家中有急事,可否借用笔墨片刻?不胜感激。”
掌柜微笑指着一方案桌,桌上早已有备好的笔砚与空白的竹简。“姑娘请自便。”
“人之本性为‘为我’,何须假情假意,拔一毛而利天下,不如不为也!”
“拔一毛利天下,又何乐而不为?”
“他们在说什么?”她指着铺中一边,三五人面红耳赤,仿佛对某事争执不休。
“姑娘不必在意,那是墨学与杨学之争,每日此刻都在此论学。”
“杨学?就是那个主张人人都一毛不拔的杨子?”周子暄捂嘴一笑。墨子散尽钱财帮助他人,杨子却恰恰相反,这杨学和墨学,当真是死对头呢!
“正是。”掌柜笑了笑,招呼刚进门的人,“客官喝什么茶?”
“不必了。”客人摆了摆手,向那几名“学者”走去。
“他喜欢凑热闹。”见张仪在附近挑了个空位坐下,她笑着说了一句,接着走向案桌,自行磨墨。
“就算散尽家财,兼爱兴民,那又如何?看似‘利天下’,实则‘扰天下’耳!”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语带挑衅。
“哼,那照你而言,岂非一毛不拔便可治天下?!”对面头束长带,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起身反驳。
“有何不可?人人不取,人人不拔,人无妄念,不予天下,不争天下,则天下可治也!”
“谬论!何人会有不取之念?有得必有舍,量其力所能及而从事,遂以天下人效仿,何愁天下不太平!”
“若是人人如此,岂不是王族、诸侯之家产亦会皆数分于百姓?”一旁的张仪开口,他搁于案桌上的手斜撑着脑袋,一脸疑惑。
“民无贵贱,这个自然。”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得意地回答。
“若是如此,百姓就会放下手中农事,好逸恶劳,待无粮可食之日,你们墨家可会凭空生出粮食,救济百姓?”
“话虽如此,可是……”淡淡的提问,却让墨家的学子无言以对。
众人身后,出现一抹青色的身影,周子暄已经写好了信,轻轻卷起了竹简,系紧了上面的麻绳。
一缕模糊的影子进入眼帘,她抬首望去,茶铺门前,静静停靠着辆马车,半掩着车窗,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一名黑衣侍卫跪于车前,随后又迅速起身离去。
“公子所言正是,果真‘一毛不拔’才是治国上策。”杨学老人哈哈大笑。
“非也,非也。”张仪伸出食指摆动,“用杨学治国,只会同墨学一样,天下大乱。”
“何出此言?”他错愕地看着张仪。
“老先生请试想,农民一毛不拔,百姓何来粮食?药师一毛不拔,百姓何来健康?铁匠一毛不拔,兵士何来利器?诸侯一毛不拔,天下何来安定?”他慵懒一笑,起身道,“如今诸侯割据,战祸四方,待天下一统后,再说这些也不迟。”
“那公子认为该以何治天下?”
“争。争地、争人、争势,争天下,争得天下,方能治天下!”
“公子既然有如此抱负,何不为朝廷效力?”坐于身旁的杨学者侧眼一瞥,尽是不屑。
“我来秦国,便是有此目的!”张仪满不在乎,自信一笑。
“如今六国在外虎视眈眈,前日我等正商议如何自保,你又如何争得?”
“现下不比当年,这几月来六国都无互攻之势,只怕会再次结盟,听闻那新的赵相还是鬼谷门生,不可小觑啊!”连同墨家的年轻人也道。
“但只有秦国,才能结束这残破的局面。呵呵……”他的笑声里,有种莫名的凉意。“而能破其合纵者,唯我张仪。”
忆然,待我与你一较高下吧!
“五师兄。信我写好了,走吧。”周子暄不能由他再说,否则非得聊到天黑不可。“对了,”她手指门外的马车,“那个……好像一直在看你。”待她的眼睛转过去,马车的主人早已放下了半掩的车帘,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你是谁的手下?”沈芸曦坐在树干上,手中晃悠着一根树枝。
“手下?”韩真背靠着她,瞧着一片绿叶上的小孔,透过阳光照得五彩斑斓。
“呃……门客。”她转了转眼睛,“你乃是何人之门客?”
“谁也不是。除了我娘之外,我一直是一个人。”
“你爹呢?”
“我……我没有爹。”
“不如你做苏呆子的门客吧,有吃有住,还会派人照顾你娘。”
他笑了两声,摇手道:“这个……就不必了。”
“笑什么?”
一只手指敲了敲沈芸曦的头,“笑你傻呢,你见过穷人会去慕月楼吗?”
“那倒是。”手中的树枝突然反转刺向身后,却扑了个空。
“不行,不行,慢了一步哦。”韩真已跃下树干,笑吟吟地瞧着她。
“看招!”
原来苏秦为组织六国合纵,前来邯郸取使节令符,去齐国游说。沈芸曦则在邯郸相府中等他一同前往齐国。
一连几日,沈芸曦因无事可做,便叫来初识的朋友韩真,与他一同玩耍。苏秦则力筹联合六国,一切备好之后他便向赵王辞行,即日出使齐国。
燕乌集阙,俨其造天,四周朱棂皆刻为虬螭蜿蜒之龙,大有承虹飞梁之势。
“去齐国?咳,咳,为何?”大殿上,赵肃侯轻轻咳嗽,小小的风寒并未影响他的神智。
“齐乃东方强国,若先与之联盟,想必其余各国亦会仿效之,合纵便是轻而易举。”苏秦低身,眼帘一垂,“天下万事,无时不变,且常变于外,而自己却不得而知。为以防有变,故而臣决定即日启程,前往齐国。”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寡人就在此静候佳音。”
方才出宫门,一名小厮朝他躬身跑来,呈上一只竹片,“我家主公奉阳君听闻武安君即将前往齐国,特请君上前往一叙,以作饯行之礼。”
苏秦阅过竹简,还给了他。“请转告君上,奉阳君的好意,本君心领了,本君即刻便要启程赴齐,来日再邀他相聚。”
刚踏入城南相府,便听见男女嘻哈的打闹声。
“今天怎么这么早?”沈芸曦见苏秦回府,抬头望望天。
“不过辞行而已。”苏秦淡淡回答,侧头看看她旁边的人,问:“为何他还不走?”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事。”沈芸曦走近他身边,把声音压低:“一会在路上,你可不许难为他!”
“你……”苏秦皱了皱眉,“他要与我们同行?”
“哇,你不是现在才知道吧?”
“不行!”他忽然严肃起来,“他来历不明,放荡不羁……”把沈芸曦拉到一旁,低声道:“我是奉赵王之命出使他国,怎能带他同行!”
“带着又怎么了,我还不是闲人一个?多一个人又不会少口饭吃!”沈芸曦走向韩真,一拍他的肩,“我也不去了,和他一起玩比对着个书呆子好多啦!韩真,一会我们去放风筝!”
“罢了。”苏秦摇摇头,师妹与我患难与共,如今又怎能丢下她一人?他看着韩真,淡淡开口:“你就与我们一同上路吧,但本君有言在先,若是你任意妄为,别怪本君翻脸无情!”
见沈芸曦朝自己做了个胜利的鬼脸,韩真笑道:“知道知道,我不会乱来的!哎,君上,不要那么严肃,轻松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