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的老爷赶忙回府,二夫人果然不在。其实二夫人的心思老爷清楚的很,唯恐芸莯嫁的不如芸芊。反正碧云轩是大夫人的陪嫁,有有四皇子的吩咐,老爷没多想便到碧云轩去了。小厮见老爷又来,到有些惊讶,忙忙地开了角门。老爷一探身,又进了碧云轩。
深秋的碧云轩,建筑的颜色虽剥落了,园中的树木却依旧鲜艳,不同于春天的繁花似锦,秋日各色的叶子也算一种景致。深吸一口气,有一丝草木颓败的气息,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不好闻,只是这种气息很让人心中平静。老爷本想赶快道绮霞斋同大夫人商议太子寿宴的事,进了园子却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想当年岳父并不愿意多提及此处,但在官场老爷还是听闻一二。若不是有所耳闻,他还真不相信自己的岳父是个是功名利禄为粪土的人,然而看这个园子,却不得不相信。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从繁盛到枯萎,却依旧看得出建园子的心境,四周的高树、竹林,当年的岳父和岳母本是想大隐隐于市吧,闹中取静,可惜事与愿违。
老爷不禁回想:“自从林瑛嫁给我,温柔和顺,是个好妻子,为什么我会更喜欢依云呢?”这个问题老爷从未问过自己,如今想来竟有些内疚,与林瑛夫妻二十余载自己竟不知她喜欢什么,就像昨日,他才知道自己发妻会古琴。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
信步走来,前面就是绮霞斋了,绮霞斋前有一片荷塘,已是深秋,只留下满塘枯荷。缓缓走过蜂腰桥,荷叶虽枯,却尚有余香。刚到绮霞斋前,就见大夫人和芸芊在整理草药。于昨日见到穿着素白衣饰不同,今日大夫人只穿了寻常的旧衣,头上还包着一块粗布的头巾。秋日的天空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劳作中的大夫人与从前是那么不同,老爷情不自禁有些看呆了。倒是大夫人先看到了他,微笑道:“老爷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看我穿的像什么样子。”
老爷正看呆了,被大夫人一说,到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到觉得偶尔这样也不错,不知夫人从哪里弄了这么多的草药?”
大夫人道:“从前我父亲和母亲种的药园,虽然一直没来,这园里的老仆却一直照管着,药长得也太多了,我和芸芊一起来整理整理。好些可以平常用着。”
老爷颔首道:“岳父大人从前如闲云野鹤般,令人羡慕。”
大夫人听了此话,倒是勾起了陈年往事,因而只是沉默不语。
老爷又道:“只可惜岳父大人当年他有世袭的爵位在,所以纵然想超然于世,最终还是被世俗所累。”
大夫人听老爷的话有些奇怪,老爷科举出身,半生追求官运亨通,怎么会有此感慨,于是问道:“老爷何出此言?”
老爷道:“想我苏家三代读书,终于到我得了个进士。我到不敢说自己有什么经世济国的大志向,却也总想忠君爱国,得来功名也可光宗耀祖。然而现今圣上颇有才干,却无心治国,这已有一个月未曾上朝了。”
大夫人道:“做臣子的,多少也有无奈,如今这世道问心无悔即可,事事若能强求,人生便再无遗憾了。”
老爷道:“我追求半生荣华,如今才知隐士的快活。现今北有强虏,我大周虽然富庶,却不能力敌,皇上若还如此,不知何时……”
大夫人道:“老爷,当心祸从口出……”
老爷常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一时情急。”
大夫人幽幽道:“老爷从前不与我说这些呢。”
老爷道:“从前我一心追究升迁,哪里想得到这些。如今有些年纪,才知道朝堂的厉害,所以才有了这些感想。这些话我不能对外人说,你也知道依云,只懂些诗词歌赋,政事是一概不知的,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
夫人道:“老爷对我说便可,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这园子如何荒废老爷也是略知一二,如今你身居高位,难免得罪些小人,若这些话传出去……”
老爷道:“夫人你不必说,我都明白。”
大夫人道:“我知道你明白,不过白嘱咐你罢了。”
老爷道:“今天来还有件事要和夫人商议。”
大夫人道:“老爷但说无妨。”
老爷道:“说了有些汗颜,这碧云轩自跟了你来,我也从未上心,以至于现在寥落成这个样子。但从前这里是京城有名的,外间雅称萃苑。”
大夫人道:“家父不许多过问此园,这事怪不得老爷,至于外间称呼我到有所耳闻。”
老爷道:“虽然这里多年未曾经营,却也名声在外,当今太子殿下最爱私家园林。过几日是殿下生日,今日上朝碰上了荆王(四皇子),要来这个园子办生日宴。”
大夫人道:“时间虽紧,若把要紧处找人收拾下,倒也应付的过去。”
老爷叹道:“难就难在此处,荆王殿下吩咐了从此刻不许外人进来,只有你们住在这碧云轩的还有我能进来,怕是依云、芸莯甚至博文都不好进园子,何况修园子的匠人?”
大夫人道:“即如此,不如推辞了?”
老爷道:“我也跟荆王殿下说了这里的情况,荆王说无妨,还说能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大夫人思量了一会儿道:“即这样说,这寿宴在这里办,大致要的是个稀奇,既如此便让他们来便是,我们也不必做过多准备,尽力便好。若偷偷请了人来,让荆王殿下看了出来,反而有违殿下旨意了。”
老爷道:“我也是此意,只是碧云轩好歹是你的陪嫁,所以来征求你的意见。”
大夫人笑道:“难道我要为难你让你在殿下那里为难么?何况太子殿下若来此,于老爷也是有好处的,再说我也有私心,芸芊明年要选秀,多见几位皇子,不管选秀结果如何,总有些帮衬的不是。”
老爷道:“既如此便敲定了,明日我带荆王殿下来。”
正说着,府里厨房的人送来了午饭。见到老爷也在此,鬼鬼祟祟地想走,却让老爷余光瞥见了。喝道:“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厨房的小厮暗暗叫苦,回身道:“小的来送午饭的,看老爷在这儿,回去加点菜。”
老爷这才意识到已到了午饭的时间。
夫人柔声道:“老爷是在这里用,还是回府上。”
老爷想走回府里又好长时间,且久未同大夫人一起吃饭了便道:“就这里吧。”
小厮听闻,便想趁机走,芸芊一眼看到,暗想:“每日送些冷的、剩的,这时候想跑?想得美!”
于是故意说道:“你把菜、饭先摆上,这也不早了,难道让老爷夫人都在这儿饿着么?”
小厮拖拖拉拉,最终把菜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不拿还好,一拿老爷当即脸上便变了。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一家主母你们就是这么应付的?”
小厮当即跪下道:“小人不敢,小人都是听从厨房里的管家们安排。”
不由得老爷不生气,这几样小菜和粥竟然与昨日看到的一模一样,菜都有些发乌了,自然是昨日便做好今日又热的,分明是应付。
老爷大怒道:“你先回去换几样送来,以后我再跟你们算账!”
小厮还用余光瞟着大夫人,往常大夫人都会拦在自己身上,便好办了。结果跟预想不同,大夫人只是摆弄桌上的茶杯,并未插话,于是小厮只好退下换菜不提。
老爷转身对大夫人道:“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最贤德的,我回去好好教训他们。”
大夫人道:“这也无妨,跟红顶白的,我也是知道的。”
这话说的,老爷羞愧难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大夫人道:“这不能怪老爷,想来府里厨房里这里远,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老爷道:“这到也是,别院虽跟府里连着,确实办事不便,这里的下人们又多是你林府的老人,等太子寿宴过了,咱们再想办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