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进一步统制思想之后,哲学领域中产生了一批“道学家”,他们宣扬儒家学说,结合宋代政治上的需要,强调建立封建正统的世界观。他们也论及文学问题,但其结论只是一笔抹杀。
宋代道学的开山始祖周敦颐(公元1017—1073年)首先在《通书·文辞》篇中提出“文以载道”之说。在他看来,文只是一种工具,本身没有独立的地位。犹如车子是用来载物的,人们修饰轮辕等部件,目的在于使人喜欢它,应用它,如果人们不去应用,也就白白地浪费了修饰的工夫。假如这车子本不能载物,那么修饰一项也就成了浪费中的浪费。因此他说:“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技艺〕焉而已。”这种重道轻文的议论,为后来道学家的文学主张奠定了基础。
周敦颐的弟子,欧阳修提拔的后辈,程颢、程颐二人,进而认为学文必然有害于道。其后如南宋著名道学家朱熹等人,也持相同观点。他们的重要理论,可以概括如下:
宋代早期的诗文革新者都很推崇韩愈。欧阳修虽有微词,但还是肯定他在古文写作上的成就。二程等人就不同了。据他们看来,韩愈的学说还不符合正统儒家的标准。因为韩愈早年喜好文学,后来才学“圣人之道”,由于走的路子不正,道术尚嫌不纯,因此他们讥之为“倒学”。正常的道路应该是:首先根据儒家学说建立正统的世界观,文学上的一切问题,也就自然地会附带解决。程颐说:
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何也?和顺积于中,英华发于外也。故言则成文,动则成章。(《二程遗书》卷二十五)
文人从事写作,应该注意解决世界观问题,但关键在于树立怎样的世界观。二程等人认为“欲趋道,舍儒者之道不可”,只是在几部体现封建正统观念的典籍上下功夫,用儒家规定的伦理道德提高自身的修养,这样建立起来的观点,必然迂腐顽固,而又严重脱离现实;凭着这样的政治观念和伦理观念进行写作,不可能写出很好的作品。
但道学家们始终坚持上述偏颇的文学观点。他们非但把儒家之道作为先决条件,而且作为唯一的条件。朱熹在批驳韩愈的女婿唐代文人李汉提出的“文以贯道”说时申述曰:“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九)这是说:有道必有文,文是派生的、次要的东西。实则作家写好文章,除了世界观方面的问题之外,还应积累丰富的生活知识和掌握高超的技巧,但道学家却彻底否定了这些创作上的重要条件,因此他们写出来的绝大多数作品,只能是语录讲义一类东西。朱熹还说:“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于高明纯一之地,其于诗固不学而能之。”(《答杨宋卿》)“但须明理,理精后文字自典实。”(《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九)说明他们的意见主要是对抒写明理的诗文而言的。
不但如此,二程等人还认为“作文害道”。程颐说:
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云:“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二程遗书》卷十八)
这是一种武断的说法。文人专意于文,不一定局限在章句之间,他们可以通过文学反映重大问题,因此二程视文学事业为“玩物丧志”,只是一种片面的论断。程颐还说文字技巧“悦人耳目”,“非俳优而何?”实际上文学作品必须具有优美的形式特点,才能逗人喜爱。道学家以圣贤自居,反对“悦人耳目”,只是暴露出其妄自尊大的态势罢了。他们基于上述见解,甚至否定杜甫《曲江》诗,称之为“闲言语”,适足表现其态度的迂执和对文学特点的漠视。
道学名臣真德秀(字景久,后改字希之,学者称西山先生,公元1178—1235年),所编《文章正宗》二十卷、续集三十卷,体现了他们的文学观点。此书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赋四部分,前面部分由其自选,后一部分委托其弟子刘克庄选录。但当刘氏选入了一些抒情的篇章时,真德秀即于定稿时删去。《后村诗话》卷一曰:“《文章正宗》初萌芽,西山先生以诗歌一门属余编类,且约以世教民彝为主,如仙释、闺情、宫怨之类皆弗取。……凡余所取,而西山去之者大半。又增入陶诗甚多,如三谢之类多不入。”于此可见道学家的态度何等偏执,与文学家的观点又是多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