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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陶焰(2)

陶瓷还在烧制,从大食来的商船已经停靠在山下的湘江外河码头,这些船从大食过南洋走长江口从扬州逆流而上入洞庭,一路上把船上的香料和土产甚至还有大食的地毯销掉,又赶往铜官来装窑货,然后顺水出长江沿大陆到泉州,由泉州出海回到大食。铜官的瓷器十分便宜,经过遥远的路途,一船窑货在大食却可以买下一座城堡。

陶兴和大食商人有着兄弟一般的关系,即使是唐末的萧条,陶兴的窑货也不愁销路。大食酋长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铜官的土话,他也懂得不少。酋长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对于中华文明特别是中华的陶瓷更是情有独钟,为了亲眼看到这些神奇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她央求父亲,一定要来中国。父亲因为痛爱女儿,便随船把她带到了铜官。几年来的铜官生活,已经让这位异域的姑娘打上很强的大唐神韵,如果不是她的相貌,她已经就是一个铜官的女儿,她爱上了这里的铜官山,爱上了这里的湘江水,她更爱这里每一寸土地,乃至窑堂里熊熊的窑火,她甚至要师傅给她取名陶焰!她拜陶兴为师,并且她做的陶器和师傅不相上下,她要留下名字,她的名字就是一团熊熊的陶火,她觉得她就是为陶而生,为陶而来的,为了这些神奇的泥土,她甘愿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师傅的姓名里也有一个陶字,她就是要这样,她喜欢这位工艺神奇,却又格调高雅的师傅。师傅陶兴不但把看家的绝活都传授给她,而且,学陶之余,把中华的诗歌也传授于她。

陶焰不但能做一手好陶,还会写一手好诗。

甚至铜官陶瓷上题诗就是陶焰的主意,铜官陶瓷最开始是没有诗歌的,就是她这个时候才有的,这些诗歌没有晚唐的晦涩和没落,全部是当时的乡土语言,却清新质朴。除了“君生我未生”外,“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这些或许也是陶焰的诗。一时间铜官窑场争相效仿,陶罐题诗成为铜官陶器的风尚!

她根据陶瓷销售的地方,建议陶兴让这些陶瓷富含异域色彩,这些瓷器让陶焰的父亲更让大食的人民喜爱有加,为了满足酋长的胃口,郑氏窑厂不断地扩大!为此,陶兴依山建起了长长的龙窑,建起了干净宽大的厂棚,厂棚堂屋中间供奉的正是窑神舜帝,陶兴的房子被挤在了厢房一角。

窑场的红火,并不能阻止大唐的衰落,唐末的烽烟也吹到了世外桃源的铜官。

落魄的黄巢在长安旅馆题下“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反诗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唐末农民起义席卷整个中国。

黄巢从山东起兵,再攻河南,转战湖北安徽福建,乾符六年攻入岭南,直扑广州。

黄巢攻陷广州后,才发现这是一个不同于中原的富庶世界,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当黄巢的军队到达了广州的港口后,黄巢傻眼了,因为大批的外国商船停靠于此,船上的货物不计其数。还有很多是唐朝要出使外国的商船,这些船上也装着中国最好的特产。

黄巢连番血战,粮草早已殆尽。所以,又一番新的抢掠开始了,黄巢军见人就杀,看到值钱的就抢来,不值钱的便一把火烧掉。

当时的广州不仅商贸发达,由于连接世界各地,思想也极为开放,交融着各种文化的冲击,回教、基督教、犹太教等宗教极力传教,各种信徒交横错杂。

黄巢虽然屡试不第,但对儒教却根深蒂固,面对各国在广州的教会深恶痛绝。回教、基督教、犹太教皆被黄巢视为邪教,黄巢命令将成千上万的教徒统统杀死,也就说在广州城内,除非你信奉儒学,有其他信仰的人一律杀光,把这些商船上的货物全部收缴充当军费。

黄巢攻入广州前后,累计杀死外国传教士和商人侨民达二十余万人,史称“黄巢灭胡”!

一时间,广州码头的尸体堆积如山,海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黄巢灭胡,给唐朝的海上贸易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让海上丝绸之路从此烟消云散。黄巢却是大大发了一笔横财,得以继续转战广西和顺湘水北去,进攻潭州。

黄巢灭胡让酋长心中十分害怕,但船已经装货,不能不发。

但他真的不敢带上自己的女儿,女儿是那样的漂亮,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为了以防万一,出发之前,他把女儿托付给他最信赖的朋友,郑兴窑的陶兴。

陶兴为商船作了很多装饰,使他看起来更像一条中国船。

这一天傍晚,星稀月朗。陶兴站在江岸,对着即将起锚的商船举起酒杯,洒向近前的泥土和稍远的湘江:月朗帆张,顺流秋江,祝君一路平安!听着陶兴的祝语,站在船头长袍飘飘的酋长不禁有些悲伤,他并没有顺着陶兴的话语接下去,仿佛今生他再也看不到他的老朋友了,却吟道:千山万水重重隔,不似秋江秋月明!说罢,也把酒洒向船板和湘江。

酋长在商船窑货里拿出一个特制黄釉元宝瓷尊,弯腰顺着船舷轻轻放下河水轻吟道:元宝敬河神,一发利无穷。此时陶兴赶忙把一挂一万响的鞭炮点燃,万子鞭是铜官极其隆重的礼节,今夜陶兴觉得一点都不过分,他衷心地祝愿他朋友顺利平安!鞭炮噼噼啪啪,腾起的烟雾把凉夜描得更加悲情,那一万响的鞭炮像一万个冰雹打向陶兴的心头,他感到寒冷异常,手也捏紧了拳头!

待到商船起锚江水平复,船队消失在远方的月夜,不尽的祝福和思念随着清清的江水,绵绵地起伏!

这边,天已经亮了。陶焰起来梳洗却没有看到父亲,她来到陶兴的房间,只见陶兴在低头沉思。见到陶焰到来,陶兴忍住思绪说道:你父亲怕你不能忍受离别的痛苦,没有和你告别,我与你父亲相约,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必来书信!

天真的陶焰便不再忧郁,以前,父亲也这样把她托付给陶兴,或者是父亲卖香料或者收茶叶,有几次甚至把她一抛两年,直到第二年开春才回到铜官,父亲的产业越来越大,商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美军继续向北进攻苏美尔,此时的海湾战争大局已定,只是萨达姆一家再没有露面了。郑宝窑想起同为四大文明的两河流域正遭受着战火的摧残,又有多少文物和古迹被破坏,不禁深感惋惜。

郑宝窑虽然确认这是一个铜官的陶罐,通过反复看那段新闻录像却无法找到更多的细节,这让他失望。忽然他眼前一亮,他发现了美军的编号,通过查询,正是美军最精锐的美国陆军101步兵师。陶兴反复看那段新闻录像,确认当天先头部队是美军101步兵师第一装甲旅某营,地点是攻克巴格达进军提克里克的道路上,看那个军人是少校的军衔,当时他正举着这个东西在车上一晃而过,随后汽车隆起黄黄的烟尘。

他试着给曾经来过铜官窑,并惊叹于铜官陶瓷独特工艺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写去一封信,希望得到有关那个画面和陶罐的故事,却很久没有回音。

当汤姆孙参赞看到信后笑了,用中国的话说叫无巧不成书,101步兵师某营营长正是他的老友,看到郑宝窑的关切和有关中国朋友的嘱咐,他决定帮一下那个有着渊博知识做得一手好陶瓷,名叫郑宝窑的中国老头,于是他挂通了卫星电话。

数个月后,郑宝窑终于收到了汤姆孙的一封中文回信,杰克少校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中国陶罐,他在一个沙漠中的废城中所得,他知道这一定是一件来自古老中国的珍宝,而且那件珍宝毫发无损,一面是一个中国人的脸,另一面是一首中国诗。杰克少校在悍马军车上洋洋得意炫耀的时候,也为自己领到了一次处分。不久杰克就收到了一份来自美军沙漠风暴司令部的警告,责令他和部队停止一切破坏伊拉克文物的行为,并责令他迅速交还所得的文物。少校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张陶罐的照片,就被巴格达博物馆派人把陶罐拿走了。原来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馆长对美军破坏伊拉克文物的事情,向美军司令部提出严重交涉,并用杰克的录像作为证据,要美军保证不但保护博物馆的安全,甚至散落民间的文物都要得到严格的保护。

这天早晨,站在郑兴窑遗址管理所的小山上的郑宝窑,望着远处的湘江,不禁思绪万千。为无法得到更多的线索而感到万分遗憾,但汤姆孙参赞的这些信息,已然让陶焰的故事比较完整了。

陶兴和酋长相约三月之期很快便到了,却等来一封来自泉州的书信,送信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只说是受人之托。

陶兴和陶焰展开信纸,不禁痛哭起来,虽然商船顺利过扬州、建康出长江,打算在泉州补给后再出海的,没想突然遭到黄巢余部的洗劫,酋长放弃抵抗,只要求义军放过船上的汉人船员,自己宁愿献出所有的资财。这些船员中有一个早就被酋长托付了一封书信,一旦自己身遭不测,请他务必把书信送到潭州铜官渚郑兴窑陶兴。

信中拜托陶兴收留他的女儿,不要再送她出海了,出海就等于送死!就让她留在中国,在中国生儿育女吧!

陶焰放声痛哭,眼泪巴巴地望着陶兴,陶兴像一个兄长,更像一个父亲,不禁搂住忧伤的陶焰,任她把泪水哭湿自己的衣裳,他要像父亲像兄长一样照顾好陶焰,这样才能对得起老友的重托,她的苦难都是中国给的。

不久传来黄巢离开两广,转战湘南,顺水道从湘江上游猛攻潭州的消息。

陶兴知道,陶焰留在铜官也岌岌可危,嫉妒他的某个乡绅早已对他兴隆的生意,和洋姬相拥是垂涎三尺。此时黄巢已经兵临潭州,若能突破封锁线逆湘江到达广州反而比走扬州应该更安全一些。从广州出海,或许能让陶焰回到自己的祖国,那里有她的母亲,还有她要继承的权利和产业。

临行前,他们互相拿出自己精心制作的陶罐。陶焰做的是自己的面容,她要让陶罐代表自己和心一起留给陶兴,她还在陶罐上留下自己写的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陶焰满含酸楚和怨恨,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竟然因为年龄的差距拒绝了她。陶兴也把依据自己相貌烧成的陶罐赠予陶焰。陶兴带着陶焰终于走陆路绕过潭州,溯湘水,顺珠江,终于到达广州,虽然码头一遍凄凉,但已没有了义军,陶兴用自己全部的银两帮陶焰搭上了一艘去大食的木舟,木舟结实而平稳。又是一个月夜当空的时节,一对有情人,依依惜别,陶焰攀援在船边挥泪不肯离去,看那陶兴欲言又止,举袂之后,头也不回,却淌落忠诚的泪水!

陶焰误解自己,让郑宝窑扼腕,远在大食有一个国家需要陶焰去继承,他怎么可以只顾自己,但他深深知道,陶焰一定会理解自己的,理解他真诚如陶火的感情以及中国铜官男子汉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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