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坎门的谈判十分顺利,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有一处愿意收留的地方已经大大超出意料了,所以虽然要冒着危险离开小镇、前往野外,也并非什么大问题。
总之,当袁伦提着一小袋沉甸甸的麦粉放在青年面前时,所有人都立刻投来感激的眼神。无关乎食物,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尊重。
说实话,这是一项危机参半的决定。如果这群面黄肌瘦的家伙背叛了他,或是心怀不轨之类,恐怕会给基地带来很大麻烦(考虑到他们犯有前科,情况似乎更糟)。即便青年们能安份工作,假以时日,当他们摆脱饥饿以后,还会继续为自己效力吗?
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
那么,为什么袁伦仍要坚持招募呢?
一方面,确实是亟需人手的缘故。
虽然此刻行会似乎进入了平静发展期,由于黑麦粉的品质上佳,甚至渐渐在商人间筑起口碑,但他知道,小小的马文镇里,始终暗流汹涌。
那夜与女教士交锋过后,他的心里就埋下了一个种子。
“灵能者”究竟是什么?
神秘莫测、未可名状,甚至叫他不由得生出忌惮来。毫无疑问,那个女人知道些什么——兽皮地图、战争城堡、乃至更多……袁伦不清楚自己是否泄露了行踪,但仅从女教士至今都未展开搜寻这一点推断,对方必定在谋划什么。
为保安全,他还是打算尽量降低在镇里的出现频率,而领地就成了一个好去处。
有了领地,自然需要领民。
单凭他们五人,对付落单的低级污染兽还勉强能自保无虞,可要是遇上强大的存在,比如游荡的大型污染兽之流,难保不会遭受意外。坎门和班森都有盔甲,他们的加入将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它意味着这群小团体将存在五位甲士,只要不到处去主动招惹,想在森林活下来并非难事。
另一方面,自从进入小镇以来,先是忙于店铺的营建,继而又在签署各类合约、与贵族和商人打交道中度过,这些事情实在牵扯了他太多太多精力,以致于忽略了自己的立足之本——“伊甸”的发展工作。
根据科塔娜报告,目前城堡的能源点储备仍然只有七百多点,距离解锁二级科技需要的五千点遥遥无期,假若手下有一批人帮忙,袁伦就能腾出手专心狩猎,依靠“麒麟”强大的能力,获取更多能源与矿石——有了它们,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因此,他和这群青年之间,将保持一种半雇佣、半属有的关系。从他们宁肯挨饿都不屈服的表现观看,这些家伙心里显然个个都桀骜不逊、自我膨胀。他出手援助——至少在表面上,袁伦更愿意营造出一种雇主与佣兵、而非主人与奴隶间的关系——所谋图的却是坎门与班森两人。
两名甲士带来的力量。
不可否认,里面掺杂了利用的味道,可在这种年头,你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他想救人,但他不是圣人。
战争城堡的存在,是极重之秘,要想完成心中宏愿,他不敢赌。
……
猎犬城堡,伯爵寓所。
虽然城堡拥有自动机器,可傲慢的泰勒伯爵却更喜欢人类卑躬屈膝的样子。
这是自老伯爵掌权那天起,就订下的规矩。
看着那群低贱的人呐,颤抖着身躯匍匐在地,他心头就会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哪怕,当他如今瘫痪在靠椅上,只能迟缓挪动眼皮之时,兰德尔·泰勒仍不改恶习,眼神色眯眯地打量着漂亮女仆,从这个角度,可以瞥见她弯腰时流泄的半缕春光。
在长桌旁,年老色衰的玛利亚夫人正冷淡地望着他。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趴在伯爵怀里娇喘的侍女了。
不再需要和几十位情妇争风吃醋、每天每夜地玩弄阴谋诡计。
不再需要回忆窝在草棚里闻马尿的下人生活。
现在,她有一位好儿子——一位,受家族长老团全力支持的好儿子。
至于眼前的老淫棍?
玛利亚用银汤匙舀了一口蔬菜奶油浓汤,含在嘴里,味道咸淡适宜,不愧是宫廷大厨炮制之作。
自从老伯爵得病以后,一些叫得出名字与叫不出名字的小人物,仿佛蟑螂一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这宽敞、暖和、安全舒适的宅邸里,恭顺地弯下腰来,像她过去那样苦苦哀求一份工作。每到这时候,玛利亚总是回忆起自己的经历,然后又厌恶地想要把它们全数忘掉,可越是如此,那段记忆反倒愈发深刻了。
真是既讽刺,而又的可悲的事实啊。
只不过,玛利亚永远不愿承认罢了。
她朝侍女长努了努嘴,不片刻,几位衣着暴露的女仆就从门口款款挪步进来。
目光瞟到长桌另一端,五位披着锦袍玉饰、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各自搂着一位侍女,享受她们欲拒还迎地“喂食”。
干瘪枯黄的手掌,在侍女细腻的肌肤上摸索而过,丰腴与柔软,随着手指转动不停变换形状。
是这个家族该死的传统吗?
玛利亚想道,但她无从选择。
这些老家伙可是她十分重要的倚仗——对抗那位大公子的倚仗。
……
喀嚓——
飞鸟惊叫着从枝头跃起,盘绕上了翠绿深瑰,好奇地观望起地面的不速之客来。
一支二十多人的小队伍,正于森林间缓慢行进。
“再翻过前面那座雪坡,就是我们的营地了。”
袁伦指着西边,朝众人介绍道。
时近黄昏,从这个地方,已能望见铁皮屋顶新近漆刷过的涂面,以及不远处、由橡木栅栏改筑的石垒围墙——虽然简陋,却带着朴实的味道。
“老板,我要真诚地感谢您,杰特、里维斯、犹达他们,还有班森和我……”坎门咽了口唾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亏了老板!”
“噢——”
大家开心地起哄道。
袁伦看着青年兴奋欢呼的样子,只是淡然一笑。
不论他们是否心口如一,至少在表面上,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唯一遗憾的,则是詹妮弗提前离开的消息。
其实,要不是为了报答当初坎门收留之恩,她也不会呆在这座小镇。
比起自己一无所有的自由领,布鲁伊斯这种大城市显然更具吸引力。
虽然可惜,袁伦却不得不坦然面对一名出色医生离开的事实。
他们继续走了片刻,营地的轮廓愈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村庄,建在山洞外围,恰好将洞口环绕于中心。从山体之外,能看到的一座高敞着的角楼、还有那覆着青砖圆顶的三层屋舍。
再往里,便是山洞内幽不见底的小型裂缝,缝口装了木梯,直通那片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
早在到来以前,袁伦便与齿轮工人一道,将通往城堡的道路改建成了一处死穴,唯有得到科塔娜的许可,开启磁力门禁(从外表上看,它只是块巨型岩石)之后,才能通过。
这条裂缝年代久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显然它早就为人所知。因此,与其彻底封闭、引人耳目,倒不如将它放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有了这些掩护,即便外人前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会把它当作一处平平凡凡的小村庄——而潜伏的城堡,就似一座地下工厂,开足马力,源源不绝,为领地补充着新鲜血液。
这才是他的真正计划。
加缪尔山的秘密大门,只能由他亲自掌握。
……
布鲁伊斯,欧奈罗神殿。
信众沿着石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默默絮念起自己的期盼来。
祈求、祈愿。
告解,自赎。
彼方的极乐世界,当在梦中。
跨过神殿宏伟的外墙,就是核心教员活动的场所——无恸修院。
通常情况下,这里并不开放。门口的护殿骑士如同两道铁闸,将整间院落彻底封锁,无论信众、教徒,哪怕是本地的领主,在得到大执事许可之前,同样没有进入资格。
而现在,却不断有低级教徒匆匆赶来——虽然他们仅仅被允许呆在外层,仍旧不得一窥究竟,但一切表现出来的情况,都足以说明事情之重大。
穿过紧闭着的铁门,院内便是教堂所在。
然而,这里没有十字架,没有长条椅,更没有庄严肃穆的神父。
一张漆黑幔布犹如星夜般遮蔽了天顶,让偌大的房室顷刻间黯淡不少。
地板上,绘满辰星与日月的复杂法阵在冷空气中幽幽鸣动,中央有颗黑水晶制成的大型地球仪,沿着轨道“呼哧呼哧”转个不停。
六位身穿执事连帽长袍的正教士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他们的帽兜挂在后边,露出一头银灰色发团,经过不甚明朗的光线照射,似乎变得模糊了不少,叫人昏聩难安。
自接受真神洗礼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不再平凡。
美妙如银河般的发色,还有体内澎湃汹涌的力量。
这才是欧奈罗的威能。
在六人上首,迎着涂满彩绘的窗棂方向,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姿背身而立——她如松竹般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出一言,唯有柔软的发梢随着轻风,飘然拂动。
蓦地,女教士转过头来,红宝石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冷酷与坚毅。
“尤多拉阁下!”
六名正教士俯首拜礼。
虽然名义上同她平级,可作为西部教区、乃至全联邦最有希望晋升大执事的首席天才,女教士有资格接受这种礼节。
塞西莉只是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回归原位。
“时间到了。”
六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站上了法阵的六处星位。
塞西莉步入阵眼、那个太阳和月亮交错的位置。
“全知全能的主人啊,望您赐予我指引,望您传下教诲,普救您忠实的仆人……”
“预言系灵能阵——异次元之眼!”
教堂亮起了耀眼的白光,不可名状的波动在厅里反复回荡。
而后,迅速偃息。
就连法阵,也随着光芒一同消逝,唯一不同的,只是女教士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