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波商队在两天前刚刚离开，热闹的店铺顿时沉寂下来。时间走到中午，特瑞正无聊地舞着苍蝇拍，驱赶嗡嗡作响的飞虫。
袁伦将请柬翻看了两遍，又放在桌面。
“‘久事同隅，劳辛有时，始终未得一晤。为尽地主之谊，兹邀各位先生于周末晚间七时到访，商讨同业行会诸项事宜，托马斯·穆恩、巴洛克·福特诚候’——上面的内容相当简短，只有寥寥几字。正文字体则由网版和漆墨烫印，下方还刻有两位子爵的联席标识，唔……这是封无差别晚会邀请函。”
所谓无差别，就是认函不认人的意思。仅从这点推断，接到邀请的人数恐怕出乎意料的多呢……穆恩作为发起人，甚至连落款签名都给省下了，不知道他暗地里打着什么主意。
“我猜，这是次贵族宴会，或许我能邂逅一位美丽的贵族小姐——你知道，骑士和小姐的故事，总是那么叫人神往……”
特瑞吹了个口哨，眼珠打起旋儿，显然对此颇感兴趣。
仅仅是贵族宴会？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在明面上，他们只是个趋利而行的小商人。以这种身份，穆恩完全不必大费周章，如果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派人通传一声，又何需亲自会面呢？
难道是个陷阱？
他反复盘算着，忽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虽然为了在商人间打开市场，他不得已私下卖出了几支民兵炮（自从马文被接管以后，武器管制令已重新提上议程，像小型炮这种具有明显威力的武器当在禁止范围之内），可这些不是早被默许于市场的潜规则么。
在各个小镇里，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的存在，否则当初瑞蒙也弄不到枪支，更别提亚当老爹收藏的大批武器了——只要能分润一笔，作为管理者的穆恩大概也没有掺和心思吧。
大概是这样吧……他心里动了动，把先前萌发的扩大军火销售计划又推后了些。
“多说无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袁伦转念一想，既然请柬已经送来，那么便大大方方地接受好了。
“哟，那我得赶紧找套漂亮的礼服，要是碰上哪位姑娘青睐，说不定还能发生一段美妙的艳遇……”特瑞说着，舔了舔自嘴角流下、那不知是涎水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陷入了遐思。
“要是你在干活的时候也能这么勤快……”袁伦扶着额头叹道。
……
四月的晚霞一如既往的迷人，既有春的妩媚，又带着夏的清爽，空气中薄雾轻泛，朦胧了稀疏的月色，微不可察。
两人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礼服，缓步来到小镇中央。
“唿——”
袁伦细细地打量着小镇管理者的新房，扬起眉头。
尽管物资仍旧短缺，原先那座小小的铝合金加红砖建筑却也修葺一新，四周搭起了几间平实方正的二层敞屋，中间更像是被打通了似的，整个大厅连成一体，甚是豪华。除此之外，四周还布置了一排大理石雕，有人类也有野兽，白得宛如翠玉，虽不能称为晶莹通透，和镜子却也相差无几——房屋主人显然在它们身上花了大价钱。
两人来得既不早也不迟，路上能看到许多或提着帛布包、或挽着妖娆少女的商旅打扮者走来。与其他人相比，他们看上去就仿佛不知礼节的客人，空手白身，很有点特立独行的味道。
“结果，还是出丑了么……”袁伦苦笑着想。毕竟不是商人出身，他们有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学习。比如基本的商宴礼仪什么的，平时从未有过交集，又怎么可能考虑周到呢？现在，也唯有将之记下，等以后逐渐改进了。
出乎他们意料，卫兵似乎得到了什么吩咐似的，倒没有为难这两个‘奇怪’的客人，接过请柬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把他们放进门去。
会场是间宽敞的大厅，地面铺着胶皮地毯，中央拉起了两行绸带，将正堂和四角分隔成几片区域。门口的架子上摆放有各种各样盛酒的瓶子与玻璃杯，甚至还有贵族们尤为嗜好吸食的古柯叶，附近的餐桌则铺着一层白色织布，整片布置煞是用心。
“贵族的本性……”袁伦心里暗地咋舌道。
想想平民们掘草根、抓野兽，饥一餐饱一顿、艰难维生的日子，再看看他们——稍稍获得些许宁静，就贪恋上了奢侈的生活，恐怕也只有贵族才干得出来吧。
里面的人大约汇聚了几十个，三五成群地占据着会场的各个角落。看样子，全都是些天南海北来的商客、以及小部分新移民，用“有头有脸”这个词语形容，倒是很恰当。
“这么说，我们在他心里的地位还不算低咯。”特瑞小声咕哝道。
恐怕这还是看在粮食的份上——袁伦暗想。
说什么来什么，他们刚刚踏进门口，就恰巧遇上了穆恩。
穆恩今天特意修剪过胡子，朝他们和善地一笑，像个颇具涵养的绅士，打起招呼来。
“欢迎两位先生。”
“也向您问好。”他们回了个礼。
“上次的那批粮食质量不错，我想子爵很乐意跟你继续合作。”
“我的荣幸，先生。”
“那么，请自便。”
“好的，多谢您的招待。”
他们相互点点头，就转身离开。现在距晚会开始尚有一段时间，袁伦想四处逛逛，穆恩则还需接待其他客人，三人间的照面也仅仅是“萍水相逢”那个等级罢了。
虽然这么说，食物和葡萄酒却早已准备完毕，打上了红领结的男仆不时穿梭于客人之间，为他们一一添满酒杯，让空气都弥漫上了淡淡的葡萄香味。
侧厅里，一个高大的绿色身影十分显眼。他站在披着皮袄、胖的就像矮人而非自己那原来种族的半身人跟前，周遭还围了几个相似打扮的人类。大家都半躬着身子，点头哈腰似地交谈着什么，倒像群因忙于哄慰孩子而手忙脚乱的家长一般。
“瞧，尊敬的贾瓦德·胡达伊尔先生，您知道我们的吐尔库勒盐一向是高原上最好的东西，这笔订单……”
“先生，您该收拢一批我们的骨雕工艺品，相信我，它在中原肯定会大受欢迎！”
“先生，先生……”
就如同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们的两片嘴皮子上下翻动个不停，似乎这样就能说服那位半身人一样。不过从金主满脸得色的表情观察，大概他只是在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以满足自己可笑的虚荣心吧。
当然，这不妨碍两人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斯塔克？”袁伦心中奇道，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时，那边的兽人也望见了他，连忙向几位同行告罪一声，向这里走来，其余的商人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对手，自然满口应承。
“我的朋友，见到你真高兴。”
袁伦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斯塔克足有两米二三高度，比起西方的兽人土著要矮，却又比强森这种半兽人高些，他伸手只能碰到兽人的肩胛骨。
“袁先生，您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嚯嚯嚯。”斯塔克爽朗地笑道。
“这位是特瑞，我的同伴，上次你也见过”袁伦为他介绍道，随即转过头说：“让我猜猜，你这是打算在马文镇落脚了么？”
“嘿，我得说您的观察很细致，我们处理完那批货物之后——”他朝袁伦挤眉弄眼地说道，大概上次卖出的矿石让他狠狠地赚了一笔，“——我就带着手下兄弟们赶回这儿来，反正每次都要找个补给点，还不如干脆在这儿安家算嘞。”
“你赶上了个好时机，最近的地价一定叫你相当满意呢。”袁伦说，“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机会。”
“当然，您说得对。”他满口答应道，“想必您收到了穆恩先生的邀请函吧，嘿嘿，今天可是两位子爵莅临小镇的日子——说起来，他们俩最近正在跟泰勒家族领下的势力扯皮呢，也不知怎么有时间到这块地界来。”
“是这样啊……”袁伦点点头。
难怪，会场被布置得如此精致，原来是领主前来视察的缘故。据他了解，在马文伯爵治理时期，那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可从来不愿在商人身上花半分钱（确切地说，他没有于税收上大肆吸血便已是莫大的恩赐了），两相比较，资产不甚富裕的托马斯、福特子爵反倒更有“贵族风范”。
“那么，你知道他们的用意么？”袁伦趁机打听。
“这是一场财富与商机的宴会。”斯塔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悄声对他附耳说道。
“不论是你，还是我，抑或贾瓦德·胡达伊尔先生那样的豪商，都有机会分一杯羹呢！”
“怎么说？”
“嘿嘿，你知道马文现在的状况吧！”斯塔克使个了询问的眼色，得到肯定答复后，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一切都要从这上面谈起……”
虽然重建工作已经提上轨道，但愿意迁居的镇民实在是太少了，别看镇上如今人来人往，实际上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流动人口，行商和旅人占据了很大部分，而这批人显然不是贵族压迫的主要对象（他们往往有着好几处财产，假如子爵并非抱着杀鸡取卵的打算，对付他们无异于自取灭亡），相较于亟待资金滋润的小镇而言，只是海市蜃楼罢了。
为此，矛头便再度转移到了一无所有的平民身上。走在收拢人手、增加手底下劳力的路上，穆恩已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明里暗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但仍有些“不合作”的家伙打乱他的计划，看起来，这次他是打算动真格了。
正说话间，正厅门口却传来哗啦哗啦的拍掌声和淅淅沥沥的欢呼声，两名身材奇特、裹着狐皮外套的中年男人在卫兵簇拥下缓缓步入会堂。
“嘘，先等等，你瞧，子爵来了。”
斯塔克咽下嘴边的话，低头望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