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谷米封驰走的时候,到伊儿的门外絮絮叨叨嘱咐了良久,伊儿躲在床上,用被子死死堵住自己的哭声。
此时的我只是一个看客,我却希望我能环抱这个尚不足十岁的孩子,我伸出手,身体却穿过了伊儿的身体。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本分点做我的看客吧。
封驰还在外边说着,他说了很多,说了很久,说到底,这也不过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
谷谷米封驰和谷谷米伊儿为同母所出,这个毫无疑问,然而他们的母亲天生体弱,又是出身普通的门户,早年蒙酉谷国国王垂爱,谷谷米封驰和谷谷米伊儿的日子还算好过,可他们的母亲本来身子就弱,生谷谷米伊儿的时候难产差点死掉,后来勉强救了过来,却也不过拖了几年。
国王对失去爱妃深感痛心,找不到发泄的这痛苦的人,便将爱妃的死归咎于伊儿的出生。
伊儿的母亲深知自己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就失去了依靠,所以临死之时求国王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孩子。
“伊儿,父王虽然答应了母妃一定会善待我们,可是你要明白,现在父王还记挂母妃,对我们还好,再过个几年恐怕连母妃叫什么都不记得,那个时候父王对我们也就没什么情义了。你在父王面前如此没有礼数,没有我护着,可怎么办……”
“那就不要走……”
一声哭泣的低求传至我的心间。
我震惊地转头看向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的谷谷米伊儿,她的眼角还挂着泪花,嘴唇被自己咬得鲜红欲滴,很显然,她没有说话,那刚才那一声是她的心声?
“伊儿,我知道你不想我走,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走,我放心不下你。”封驰低叹了一声,接着道:“可是,就算我不主动请缨,最终被派去的还会是我,你明白吗?所有王子公主中,只有我们无依无靠,不牵扯到国中势力,为了不受华阳国牵制,父王必须送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王子过去。与其被动,不如主动,至少,还可以顺个人情让父王待你好些。”
生在皇家的悲哀,命不由己。我感叹了一声。
想当初我还在为见识不到身在王族的勾心斗角而遗憾,可如今亲眼见识了谷谷米封驰和谷谷米伊儿的无奈,我总算觉得,就算我的童年比较孤苦伶仃,也比这身不由己强。
谷谷米伊儿一直没有说话,抱着被子无声地哭泣。我忽然发现,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却相当懂事。如果说刚开始她是因为赌气不见封驰,那么现在,她是为了让封驰离开而不见他。
也许是闯入谷谷米伊儿梦境的缘故,她的所思所想我全部能感受得到。
她害怕打开那扇门,害怕她自己会哭着求她兄长留下来。像以前一般,只要她哭了,兄长就算气得再厉害也会心软原谅她,那么,如果她求兄长留下来,只会让兄长更难过。
她很明白,兄长不得不离开。即使她挽留,即使兄长再不舍得,他还是得离开,因为他们无能为力。
谷谷米封驰在门外站了很久,最终所有的话语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伊儿,我走了。以后……你要自己好好保重……”
最后的告别,谷谷米封驰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谷谷米伊儿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发了一会呆。我坐在床边想,你就不想最后看一眼你的兄长么?也许,你们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
谷谷米伊儿从床上惊坐起,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便朝着宫外跑去。
她沿着城墙一路跑过去,看着要远走的人马已经准备出发,而正准备上轿的谷谷米封驰正好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隔得太远,可我似乎看到他在笑。
“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伊儿拢这嘴大喊,语气那么笃定。
为什么那么笃定呢?不是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的期盼,而是笃定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结果。
谷谷米封驰走了,我真的好想跳出这个梦,问那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封驰,你回去了吗?你还记得你那个年幼的妹妹吗?
然而梦境并没有停止,我依旧紧紧跟在谷谷米伊儿的身后,只是我莫名觉得难受。
为什么?身体好像越来越难受了?
谷谷米伊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吩咐仆人为自己梳妆打扮,仆人们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替伊儿整理好。
经过一番休整,哭得红肿的眼睛已经看不出痕迹,几天没怎么进食,也没休息好因此苍白的脸庞也稍微有了血色。
“上膳!把滋补的菜都上上来!”谷谷米伊儿坐在桌前,脸色冷俊,气势凛然,挺有公主范。
我坐在她的对面,这架势难道是要化悲愤为食欲?
谷谷米伊儿坐在那,眼神坚定,仿佛做了某种决定。我很疑惑,她到底想干嘛?对谷谷米伊儿,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仆人们动作很快,不出片刻,一张偌大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可口的菜肴。看到如此多的美味,我也禁不住肚子咕噜咕噜做作响。
我也好饿啊!这个梦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好想吃东西啊,特别是我还要看着谷谷米伊儿在那狼吞虎咽的吃饭。
这真是化悲愤为食欲的节奏啊!
但是,我错了。
我低估了谷谷米伊儿,这个人,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得多。
谷谷米伊儿吃饱了,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后斥退所有的仆人,只身去找她爹。
我发现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想,我以为她起码得伤心个几天,没想到,她立刻就开始为她的未来做打算,准确的说,是充分利用她兄长给她顺来的人情。
她跪在他爹的书房外边,不让仆人们通报,只跟他爹的贴身仆人说了一声:“不要打扰父王,我做错事,就在这一直跪到父王出来,这样才有脸求父王原谅。”
她演了一出完美的苦肉计,他爹的贴身仆人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冰冷的天气里,跪上几个时辰。忍不住告诉了国王,知道真相的国王一脸震惊,透过窗子瞅了瞅一脸真诚跪在大殿外边的谷谷米伊儿。
这一切谷谷米伊儿都看在眼里,却当什么没看见,笔直跪着,态度虔诚。
窗户后的眼睛消失了,却并没有人走出来,也没有人出来通报。
我愤然!就算之前谷谷米伊儿大骂了他一顿,他也不能这么无情!好歹伊儿是他女儿,更何况,一个十岁的女孩儿跪上个几个时辰,这天气又冷得要死,再加上,伊儿都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身子本来就虚。搞不好,她身体真的会垮的!
见窗户后的人影消失却没有人出来,伊儿反而没我反应大,而是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
过了好长时间,两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和伊儿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从外边走了过来。
四人见到跪在殿前的伊儿,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高傲的哼了一声,另一个相对文雅的中年男子倒是相当和气的问了一声:“伊儿公主,为何跪在此处?今日天气严寒,我看公主脸色不好,还是快快叫太医看看的好。”
听了这文雅男子的关切地问候,我对他好感倍增,爱屋及乌般忍不住朝他手里牵的男孩儿看去,男孩稚气未脱,不过长得倒挺水灵,他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女孩儿,很感兴趣的样子。
虽然我不喜欢那个络腮胡子,不过小孩总是无辜的,所以我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络腮胡子牵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学着大人高傲的模样,不过还是忍不住对伊儿的好奇,眼角偷偷地打量跪在地上的伊儿。
这两个男孩,一个俊秀一些,一个威武一些,一文一武,倒是绝配。
而我所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孩子,成了日后伊儿最坚实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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