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后主在朝堂上只有一班不务正业的狎客捧着,后宫里又有张美人迷着,再也听不到有谁对他说半个不字。江的另一边,杨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窃笑不已,仿佛富饶秀丽的江南已经到了他手里。看到时机已经成熟,杨坚就下令南征,几路大军奔江南而来,一场血雨腥风就在眼前。
胭脂井
结绮阁。
前些天有人报说杨坚的人马已经到了长江边上,后主心里忧虑,竟破天荒地上朝去了,每天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对敌,来结绮阁的次数也少了。后宫里的气氛有了几分凝重,张丽华心里也郁郁的,她似乎有一种好日子要到头了的感觉。
不会的,隋兵不会来的。张丽华在心里暗暗地想。她不愿失去这种富贵安逸的生活。她之所以是现在这个张贵妃,就只因为有一国之主的恩宠常伴左右。她宁愿相信战争只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谣言,一定不会成真的。
晚上,张丽华在结绮阁大摆宴席,把后主和江总、孔范等狎客都请来了。这些人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诗酒歌舞。后主和张丽华相依而坐,酒至七分时,张丽华离席,亲自为后主跳了一曲《临春乐》。后主这几天来一直为隋军进犯之事忧心,今日在美酒和美人的安抚下,就像坠入仙境。他有几分飘飘然,对在座各人牢骚道:“朕总算又找回做帝王的快活了!朝堂上那些杞人忧天之辈,真烦死人也。先帝在世时齐国打了我们三次,周国也进攻过我们,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只要长江天险还在,杨坚与这些人又有何不同?”
孔范见后主来了兴致,就借机在一旁进言:“陛下所言甚是。长江天险,自古以来就是横绝南北。王气在此,天命在我大陈,那隋兵难道要长了翅膀飞过长江?依臣之所见,那些守边的将士是想邀功请赏,才妄言敌情。”
后主听罢大笑,叫人重新上酒,“孔大人说得好,有天堑险阻,又有王气在此,谁能把朕怎么样。今天朕要和众卿家通宵欢饮,谁能作出好诗助兴,朕重重有赏。”
于是,陈国的皇宫里,又是一个酒色奢靡的不眠之夜。
就在陈国上下一片懈怠之时,杨坚的大军已经渡过长江,攻下采石,逼近了都城建康。
消息传到后主那里,满朝文武都乱了方寸。这些年来,后主冷落贤臣,宠信狎客,狎客们就结党营私,垄断军政大权,把军队全交给了一些对统兵打仗一窍不通的亲信。这些人从未上过战场,平时欺压百姓还蛮有一套,却哪里懂得如何去抗敌,一听隋军已兵临城下,早就没了主意。这回天真的要塌下来了,后主手足无措,再也无心待在后宫里。眼下满朝的文武,真正能带兵打仗的就只有前朝老臣鲁广达、萧摩诃两位大将军了。后主想起自己曾经冷落人家,更私通过人家的妻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此刻正急需用人,也管不了许多,遂对他们说:“二位将军乃是前朝老将,如此大兵压境之时,你们看该怎么办啊?”
萧将军恨后主夺他妻子,早已不想再为后主卖命,此时也只是口头答应:“臣愿意带领人马出城迎敌。”于是后主吩咐鲁、萧二将军领军,孔范监军,大军出城迎敌。可是这个萧将军出了城,只是把军队摆在那里,并不上前与敌人作战。隋兵刚一杀过来,他就束手投降,做了人家的俘虏。鲁广达和孔范等人根本不是隋国大将韩擒虎的对手,他们手下的军队亦有不少人对后主不满,乘机投降,结果隋军轻而易举就破了城,攻入皇宫。
隋军破城的消息传来,那些平日里受后主宠信的臣子却一哄而散,不见踪影。后主见大势已去,自己将要做亡国之君,却放不下儿女情长,居然没忘了后宫里还有一个张美人,就匆匆跑到结绮阁。
张丽华也知道了破城的事,见后主进来,泪如雨下。后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后宫早已经乱成一团,宫人、妃子们都卷了金银细软,逃命去了。外面已经传来隋兵冲进宫的喊杀声。
这对痴情忘我的男女这才慌了神,眼看隋兵就要来了,还是保命要紧啊。前门已经出不去了,两个人慌慌张张往后门跑去,半路上还碰见了同来逃难的孔妃。三人到了后花园,却又一次听见隋兵近在咫尺的马嘶声——后门也出不去了。已是无路可走,只能想办法藏起来,躲一时是一时了。可是这个园子哪里能藏得下三个大活人呢?
张丽华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做婢女时,曾在这个园子浇过花,打水用的那口井就在园子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待在井里固然不舒服,可总比被隋军捉到好吧?
韩擒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皇宫,他本期望抓住皇帝,立一头功,却想不到宫殿中空空如也,鬼影也没有一个,陈后主更是不知去向。陈后主虽然无能,但如果不能抓到他,也一样遗患无穷。后宫佳丽都已列在殿前听候发落,却唯独不见了张丽华与孔妃,难道陈后主带着两个女人飞了不成?韩擒虎料想他没有逃到外面去,就令手下仔细寻找。这些人翻遍了宫苑,最后只剩下后花园中的一口枯井没有搜了。这井似乎特别深,望下去是一片漆黑。一群士兵趴在井口大呼小叫,井中也寂然无声。有人大声建议:“我们就拿大石头投入井中,试试看!”话音刚落,井中就传来讨饶的声音。士兵们大喜,忙用粗绳系一箩筐坠入井中。众人合力牵拉,觉得十分重,起初以为皇帝的龙体享惯了清福难免肥胖,等到拉上一看,才发现陈后主、张丽华、孔妃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坐在箩筐中。士兵们一见高声大笑。据传由于井口太小,三人一齐挤上,张丽华的胭脂擦在井口,从此,这口井就被叫做“胭脂井”。但也有人不齿他们的行为,把它叫做“耻辱井”。
张丽华被抓到的消息传到了后方,又让一个人动了心思。这个人就是杨坚的二儿子,后来的隋炀帝——杨广。杨广天生是个好色之徒,听说张丽华被俘的事之后,马上叫人传话给他府上的行军司马李渊,让李渊速把这个美人送到他那里去——他要“见识”一下这个江南第一美女。
李渊从前线收押了张丽华,这时接到杨广的信,就犯起了嘀咕:把她交上去吧,不知这个女人会不会把一个大隋给毁了呢?不交吧,杨广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左右为难之时,忽然想到了当年姜子牙蒙面斩妲己的典故,这样狐媚的女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说不定哪天又会在大隋朝上演今天的悲剧。于是李渊命人把张丽华押到建康城边的清溪边上,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就这样,一个绝色美人,被李渊给杀了,一缕香魂化做青烟,消散在人间。
回来复命的军士报告:“将军,我们已经把她给杀了。”李渊从军士的眼里依稀还看到几分惋惜。
后主听说李渊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痛哭流泣,几乎晕倒。
张丽华这个秦淮美人让一群男人为她倾倒,就是死有应得之后也有人为她惋惜——美人做到这样可以说是成精了。陈后主为了她把一片锦绣的江山尽付东流水。杨广因为李渊杀了他百闻难得一见的美人,耿耿于怀。杨广弑父杀兄,当上了皇帝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整治李渊,据说正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人物点评
多年之后,君王霸业,浮华奢靡已化做空影。张丽华,由烟花女子成为一代帝妃,贵及人臣,名望直上九天。她姿容艳丽,能歌善舞,以绝顶的才色勾起了君王的柔肠;她又玲珑机巧,能言善辩,精于揣度和操控君王的心意。但她的美是一种狐媚,心机也仅仅是小聪明。她把宫廷当成了风月场的花船,尽喜奢华,卖弄风骚。她把君王的宠爱当成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索取无度,亏空国库,色结党羽,无视民生疾苦、国家兴亡。她以为陈后主越宠她,她的好日子就越长远,但她忘了,君王头顶的天是贤臣、勇将、民心、国力共同支撑而起的。失去这些,国家早晚会垮,而君王也将是名存实亡。纵然张丽华是个极尽工巧的妙女子,却因目光短浅,看不到这一层基本的利害关系,最终殒命在春光正好时,一场荣宠来得浩大退得也干净,正应了《玉树后庭花》最后一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