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绍唐并不知道发生在闻人斋里的事情,他安排邀请参加这次冷餐会的人,还真是不少。
首先是卢采薇和崔小玉,然后还有崔家堂弟绍明,通四海掌柜林东渠和通达车马行掌柜展明。
之所以要邀请展明,崔绍唐也是想借此多了解这个有着书生意气的生意人,从而好有个正确的判断——此人是该留,还是该走。
为了筹备这次冷餐会,崔绍唐甚至专门设计了一些桌椅,让张九寿赶工将其做出来。幸好有张九寿这个一等一的木匠在身边,否则没有长条桌的冷餐会,看上去就会有些不伦不类了。
不过对于张九寿来说,长条桌也好,全新设计的餐盘也罢,一旦做出来他就没了兴趣。第二天,将这些东西交付给崔绍唐的时候,张九寿又提及到他那个匠户朋友。
说起这个,崔绍唐还真是有些汗颜,他都还没来得及摆脱崔绍明,无奈只能先承诺了张九寿,回头等有机会的时候再处理此事。
光是依靠张九寿提供的家什是不能完成冷餐会的,崔绍唐还列出个清单交给崔莺莺,让她与忠伯前往东市采购食材,顺便也就通知了林东渠,再由林东渠传话给展明,倒也是方便。
只不过等食材与林东渠和展明这两个客人一并到来时,崔绍唐却将客人置之不理,而是一头钻进了厨房,弄的林东渠和展明,是哭笑不得。
“展明老弟啊,咱们东家就是这么个人,嘿,你今后要习惯才行。”林东渠在展明面前倒是可以充充“老资格”,此时两人坐在偏厅里饮着崔绍唐发明的“素茶”,倒也是有滋有味。
“习惯,习惯,就连这种清汤寡水的茶,在下也都习惯了。”展明脸上陪着笑,端起茶碗大大的喝下一口,这才说道。
“那就好。”林东渠将自己的身体再度放松,摇头道:“唉,还是东家的胡床坐着舒服,诶,展明老弟啊,你可知道,东家有个很厉害的木匠,据说发明了不少好东西,嘿,人站着,沐浴的水就从头上淋下来,洗澡,可舒服了!”
“真的?”
“可不是真的?还有......莺莺娘子来了啊。”林东渠正说的唾沫横飞,崔莺莺的身影一出现,顿时就收了风。此时不比往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崔绍唐而发生了改变。
“阿郎他在厨房里忙的汗流浃背,劝都劝不出来,你们倒是好了,尤其是你这个林东渠。”
微微一愕,林东渠还真想问问,为啥尤其是自己,不过在崔莺莺那双眼神的逼视下,这话他还真是没胆子说出口,只能跟着展明悻悻起身,“要不,我们去帮东家的忙?”
“你们?算了吧,跟我走,阿郎说了,冷餐会要露面举行才有意思,随我去收拾后院。”崔莺莺一面转身,一面嘀咕道:“连我都被赶出厨房了,你们还想进去,做梦!”
在林东渠和展明之后来的,就是崔绍明了。
毕竟身份不同,崔绍明一进屋,就看见匆匆迎上来的崔绍唐了。
“绍唐兄这是什么情况?怎地汗流浃背的?”
“嗨,在厨房里忙呗。”
“君子远庖厨......”
“神仙才远庖厨呢,君子也是人,也要张嘴吃饭,得了得了,我就是来表示一下对你的重视,你自去后院坐下,莺莺她们会招呼你,我还得去忙呢。”此时崔绍唐这种不太客气的表现,却反而让崔绍明脸上笑意更浓,只因为他觉得这是一种不见外的真情流露,而崔绍唐则是摸准了其心理,故意为之。
且不提崔绍唐转身回去厨房继续忙碌,崔绍明穿过回廊到了后院里,却是被那张簇新的长条桌,给吓了一条。
“这是......”
“啊,崔大人来了,请坐请坐。”
崔绍明的出现,同样是让林东渠和展明两人屁股不敢在挨着板凳,针扎了般跳起来,对于两人的逢迎,崔绍明倒是表现的很淡然,崔莺莺过来见礼,他就不理睬两人,转而向崔莺莺询问什么是冷餐会。
其实崔莺莺对冷餐会的概念也很模糊,唯一清楚的两点就是不在屋里吃,大家可以站着吃。
这种形式倒是新颖,也亏的是开元年间,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较强,若再过个几百年到相对封闭的宋朝,像崔绍唐这样标新立异的整,决计会被别人骂的狗血淋头了。
“怎么,还有客人?”
时间还不到饭点,崔绍唐却开始让下人将一样样的菜品送出来,整齐的放在长条桌上,其实大部分还是这时代有的茶品,唯有像牛肉刺身、鲜鱼刺身、水果蔬菜莎拉这些东西,才会让人眼前一亮。
“嗯,我还要请了卢采薇和崔小玉。”
“崔大娘?”
对于崔绍唐邀请卢采薇,崔绍明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然而将闻人斋的掌柜邀请到家中就餐,这可就有些不妥了。
“绍唐老弟啊,虽说你在闻人斋的那些风流雅事已经传开,但直接将崔大娘请到家中,是否有些不妥啊?”
“不妥?”崔绍唐淡淡一笑,“有何不妥啊?怎么,我崔绍唐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还谁说,我将来就不能娶小玉进门?”
“这个......”崔绍明本是想说,娶谁都行就是娶崔大娘不行——她是个寡妇,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崔绍唐行事想来不拘一格,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曾经用“装疯卖傻”威胁过他,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崔绍唐,还真是一件不应该的事情。
故而他只是摇摇头,“那我就只好舍命陪君子,是不是也该去门口迎接迎接?”
“那是自然的,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来后院看你们喝茶啊?诶,你们两个,坐下啊,接客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
“噗~”
崔绍明被崔绍唐这话,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呢,还是该哭,最终无奈摇头,跟着崔绍唐向大门口走去。
卢家的马车几乎是踩着点出现在街道尽头,崔绍唐眼力倒是不错,一眼就注意到车夫位置上坐的,是个熟人。
“他尽然也来了。”
“谁呀?”
崔绍明伸了伸脖子,好像这样就能看的更清楚些,只可惜他看的再清楚,也未必认识那车夫。
“凸叔啊,崔家安排来保护采薇的高手,你不知道?”
“听过名字,没见过本人,啧啧,人家真是怕二娘子吃亏,不放心你,才派个高高手来吧?”
“滚,这是感情。”
马车来的极快,崔绍唐两人没说几句话,那凸叔的笑声就已经传过来了,“崔绍唐,好久不见啊!”
“凸叔你还是一样的乐呵,你能来,当真是蓬荜生辉啊!”崔绍唐是真的高兴,只因为他正好有事想要问问凸叔。
有卢采薇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卢婉清,这丫头在卢采薇之前下车,看见崔绍唐先是一声冷哼,随后才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拿了路条了,吃了饭就走,有凸叔在,收起你的鬼主意!”
“婉清,你就不能绕了崔郞么?”随着天籁般的声音传来,车帘掀开,卢采薇款款而出,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她该是刚刚洗浴过,脸上、脖子上的皮肤都带着一种婴儿般的润泽饱满,挽起的青丝简单之中带着一股惬意,褐色乌木做成的发簪显出一种经过沉淀的奢华,束胸的墨绿色长裙配上深紫色的皮质腰带,雍容之气随之散发出来。
“崔郞,你看呆眼了。”
唐时女子本就比较大方,加之两人的关系,偶尔这样开个玩笑,自然无伤大雅,崔绍唐嘿嘿一笑,转而指着崔绍明,“这个看到流口水的,采薇可识得?”
“绍明兄,妾身自是识得,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一表人才。”
“哪里哪里,采薇妹妹实在是谬赞了,我呀,在绍唐兄面前,就是个陪衬。”崔绍明刚刚的确是看傻了眼,比崔绍唐更不如,事实上卢采薇想提醒的是崔绍明,至于说崔绍唐嘛,他想怎么看,都可以的。
站在街边门口说话总不是个事儿,忠伯上来帮凸叔赶走马车,一行人就朝后院而去。
半道上,卢婉清又开口道:“咦,崔绍唐,你怎么还跟着啊?你家后院比皇宫还大么?皇宫我们家二娘子也不要人带路啊,不是说你还有个红颜知己要来么,还不赶紧去大门口守着?”
崔绍唐心中一惊,暗道卢婉清这丫头消息怎地如此灵通,连自己请了些什么人她都知道,面上却是没有半点惊讶之色,道:“哟,多谢你提醒了。正是因为我家小,我才领路的嘛,真要是像皇宫那么大,我肯定留下采薇陪我,你呢,就自便吧。”
“你~”
跟崔绍唐斗嘴,卢婉清好像从来没占到过什么便宜,她还想说点什么,崔绍唐却已经转过去跟凸叔说话,气的她直跺脚,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凸叔啊,上次我就想请教你了,你说,要是我现在开始打熬筋骨,这辈子能不能练到像凸叔你这样的境界呢?”
“这个啊......”凸叔眯着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崔绍唐一个来回,才边走边说道:“很难啊。其实没必要嘛,请几个看家护院,安全问题都能解决,哦,崔郞你是怕遇上那天的事情?凡事不要强出头,这世道也算是安全的。”
凸叔回答的很委婉,但崔绍唐却是听明白了,心中颇有些失望,回想那日,女侠史岚如同神雕般展翅飞上墙头,仙女似的鸿飞冥冥,真真是让崔绍唐无比的向往。
或许每个后世人心中,都有个侠客的梦想,哪怕是崔绍唐也不例外。
“终有一天,我要找到修炼高深武学的方法,一定会有方法的。”心中默默念叨着,将众人领到后院,崔莺莺来陪着卢采薇和卢婉清,凸叔与崔绍明等人打成一片,话题围绕崔绍唐这个新颖的冷餐会展开,倒是不冷场,也给了崔绍唐去门口迎接崔小玉的机会。
在崔绍唐看来,崔小玉顶多就只会带上丫丫那小姑娘,两个人而已,不会多。可等到申时结束,崔绍唐仍旧没有看见崔小玉的人影子。
若是因为有事耽搁走不开,想来也该派个人来知会一声才是,照理说以两人的关系,不至于会这样呀?
“难不成是因为闻人斋里生出了什么事端?”崔绍唐眉头一皱,就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想的还真没错,崔小玉之所以此时还未出现,原因还得从昨日里,那姓路的商贾跨进闻人斋大门后的一刻说起。
胖的像是球般的路胖子,领着神情倨傲、鼻孔朝天的青年书生,被闻人斋的****迎进去后,不等坐下,其身边的随从就将那****叫住,道:“听好了,包场。”
“包......场?”
那****嘴皮子哆嗦着,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
“聋子么?让这里的人都滚蛋了,我们东家,要,包,场!”
跟着路胖子来的随从,恶形恶状,不过像他这种跟着路胖子在蜀中横行多年的随从,对一个青楼里的****,也确实没有轻言细语的必要。
商贾固然是被读书人瞧不起,但青楼里面的“工作人员”地位更是比商贾还要地下,别看文人愿意捧姐儿们的臭脚,人家那是有色可图,还能混到名声,一个****有啥好待见的,又不是有断袖之癖。
“可...可我们闻人斋,没有包场的规矩呀。”
在那随从恶狠狠的眼神逼视之下,****咽了两口唾沫,终于还是说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好歹这里是崔家的产业,这么多年以来,干上门撒野的,还真没有。
“啥子没有规矩哦?不就是个青楼么?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三,问哈,要好多白绢,老子穷的,就只剩下钱咯!”
路胖子终于开口说话,他脸上层层肥膘抖动着,一说话,好像整张脸都在荡漾一般。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几位,容我去禀告掌柜的。”
那****倒也是聪明,知道有底气这样说话的人,或许不会被崔家放在眼中,但绝非是他可以得罪的。至于说掌柜能不能解决,那就是掌柜的问题了。
“这才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啊!”
崔小玉听完那****讲述,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冷冷一笑,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玉簪,流云水袖一抖,“走,随我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