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发生这种群体斗殴事件,城中的武侯铺子自然是不会管的,而事涉崔、郑两家,寻常官府更是不敢插手。双方各有七八十个人,虽说不至于是羽箭漫天,但也可以说是刀光剑影,一转眼工夫,两方就都有人受伤倒下,见红见血。
“慕容你这个蠢货,你这是要挑起两家不死不休么?”
人群簇拥之中,崔文渊扯起喉咙大吼,压过场中厮杀声,传入那慕容耳中。与崔文渊不同,慕容此人身强体壮,粗通拳脚加之性格粗暴,故而不屑躲在人后,而是冲锋在战阵之前。
“崔蚊子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个叼,还想引起两家不死不休?爷今天就是图教训你,好教你知晓知晓,什么是规矩!二郎们,杀过去,今日定要取崔蚊子的脑袋,爷带回去当马子!”(注:马子就是夜壶,看官们别忘了,误以为那慕容有某种特殊的癖好哦。)
慕容的回答,彻底堵死了崔文渊和解的路。崔文渊心中也明白,这次的确是他的不是,因为崔绍唐突然收到家族重视而让他乱了方寸,才会操之过急,进而激怒那郑家慕容。
见对方的冲势欲发的勇猛,崔文渊转身问随从,今日堆在码头货仓里的货物,都是那些商行所有,价值几何。
“东家,刚刚来了通四海的两船布帛,价值......”
现场厮杀声确实吵闹,尤其是随着郑家慕容带人冲锋,情况也不容崔文渊多听,不等那随从将话说完,崔文渊就已经按耐不住,挥手道:“我们退,犯不着跟慕容那种人拼命,是了,你附耳过来,听我说......”
片刻之后,通达的人如潮水般的退了,郑家慕容见敌人抱头鼠窜,将手中长刀一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崔蚊子,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再敢向爷递爪子,也就砍你脑袋,当马子!”
“二当家的,快看那通达仓库,那边!”
就在慕容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他的一个手下,却是神色慌张的跑过来,指引他向码头方向望去。
虽说夜色当空,但码头和船头的灯笼,加上天空之中的星光,足以让慕容看清楚那仿佛是乌龙般拔地而起的滚滚浓烟。
“这是......”
就在慕容面色从兴奋转为震惊,再到呆滞的这一点时间里,那乌龙与地面相接之处,就腾起隐隐的火光来。
而那火光势头却是比乌龙变的更狂,才腾的两腾,就冲天而起,将乌龙生生吞了一半,以至于映红了周遭的天际,让乌龙渐渐被掩去了行迹。
“货仓......怎么会失火的?”
慕容强咽了一口唾沫,别看他刚刚跟崔文渊打生打死,口口声声要取崔文渊的脑袋当马子,但双方心中都是有数,这些码头工人死多少都没关系,却决计不能去碰对方的货仓,正如刚刚慕容他自己说的那样:想引发两家不死不休么?
“二当家,这,这可如何是好?通达的人都跑了,没人救火啊,我们要不要去救火,要不要去救啊!”
那随从,都快要哭出眼泪来了,至于说慕容身边的那些苦力,更是一个个望着火头起的方向,彻底傻了眼。
最大的货仓被烧掉,该是多大的损失?这样程度的损失,谁也扛不起,到时候崔家必然会追责崔文渊,而用膝盖想也能猜到,崔文渊会毫不犹豫的把这盆脏水,扑到郑家这些人的头上!
“死定了。”
慕容身边一个苦力,扔下手中的柴刀,双手捂面痛哭起来,他肩膀上有个婴儿般的伤口在淌血,都不见他流过半点眼泪,可此时竟是哭的泣不成声。
被崔家、郑家这样的势力追责,可没有“祸不及妻儿老小”的江湖道义可言,怕是谁都知道,这火头一起,不知道多少家庭的命运,会因此而彻底改变,凄惨无比。
“咕噜......”
那慕容再度咽下一口唾沫,面色如土。他刚刚还在想着去救火,但此时那火头已冲至半天高,别说去救火了,怕是还没靠近火场,人就已经被烤成了鱼干。
此时还能说啥呢?
那慕容抬头起来,环顾四周,最后一咬牙,扯开嗓子道:“兄弟们,这次是我对不起大家了!眼下谁都没法子了,各自,跑吧!”
除了趁着事情没闹开就逃命之外,这里的人,谁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可若是拖家带口的,这又该怎么逃?那慕容就是其中之一,他在长安城中不仅是有房子,而且还不止一个老婆孩子,也就是说,别人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要是逃,就只能狠心抛弃老婆孩子了。
慕容这个人性格冲动,但却正合了北方民族那种性格,让他为了自己的性命抛弃妻子,他做不到。除他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是如此。最终有差不多一半的人作鸟兽散,剩下的则是跟着慕容,在城门口等着天亮。
天亮的时候,消息传到了通四海。偏偏今日掌柜的林东渠不在,又转折一次,才传到崔绍唐和林东渠的耳中。
“城外货仓被烧?”崔绍唐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反应是崔文渊要倒霉了。然而当他转过头去,看见林东渠那张黑透了的脸时,本已经到眼角的笑容,顿时僵住,“有问题?”
“我......我们通四海刚好一批货到,崔文渊还没来的及送来东市,暂时存放在码头货仓......我,我要杀了那几个杂碎,竟然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完了,全完了!”
“冷静点!”
林东渠这么一说,崔绍唐就感觉事情确实很严重。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光是杀人也无济于事,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好端端的码头仓库,多少年都平安无事,怎么突然说烧就烧了?
传讯来的人倒是口齿伶俐,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只不过因为这些消息都是从崔文渊那面传来,不用猜都知道崔文渊必定会将仓库失火的罪名,推到郑家,慕容那群人的身上。
崔绍唐等人此时自然是无法获悉事情的,也只能从崔文渊处传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和判断。当崔绍唐坐下沉思的时候,林东渠却是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颤栗着。
“究竟被烧了多少布帛?”
看林东渠那副紧张的样子,崔绍唐开口问道。
“东家,差不多一......一个仓库啊,全是白绢,白绢啊!”不开口还好,这般一开口说话,林东渠整个人顿时就陷入崩溃的边缘。
“一个仓库的白绢......”即便是崔绍唐,也是微微一愣,心中默算之后才安慰林东渠:“没关系,既然货物是放在码头仓库,你应该就还没有跟崔文渊办理交接手续,这批货出了问题,责任不在你,要倒霉的人应该是崔文渊。”
“话是这么说,但货物到了延平码头,就有我的人在哪里看守,即便大部分责任是崔文渊,东渠我同样是逃不掉家族责罚,完了完了,还说要跟东家共图大业,现在看来,小命快要不保啦!”
别看林东渠平常时候挺桀骜的一个人,真正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却一下子就暴露出性格上的弱点来,好在崔绍唐也只是用人,而非追求完美,像林东渠这种有缺点的人,反而用起来更安心。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家族责罚你的,放心,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崔绍唐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虽说延平码头各方势力云集,纷争不断,但几个豪门的仓库,却从不曾有人敢动。
尤其是豪门之间,即便偶发冲突,都表现的极为克制,决计是不会做出烧货仓这么出格的行为。
“东渠啊,你说,这码头货仓里,是不是就只有我们通四海一家的货?”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这次进货特别多,光是我们的货就已经塞满货仓,别人想要放,那也没有地方呀,东家,你的意思是......”林东渠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
“崔文渊,怕是最见不得我完成老祖要求,一步登天的吧?我想若是通四海起火,他会更高兴!”崔绍唐发出一声冷哼,将自己心头的猜测,低声说了出来。
那林东渠听了之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来他是真没想到这方面去,二来他是为崔文渊的胆大包天而吃惊,即便林东渠自认不是个好人,但跟崔文渊放火烧自家货仓这种疯狂的行为相比,却又显得正常多了。
“是不是这样一回事,现在还不好说,还得调查之后才有结论,走,我们马上去见一见我那个三伯!”
三伯,自然就是崔文安。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如果烧的货物不是通四海的,那也就罢了,否则去以跟崔文安见个面,相互沟通是很有必要的,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抓紧时间收拾妥当后,崔绍唐和林东渠两人就赶紧出发,也顾不上晚上能不能赶得及回来,这一次岁绍唐却是连崔莺莺都没有带,就是忠伯驾着牛车,就将两人送过去。
不过他们的动作还是晚了一线,毕竟消息传到崔绍唐耳中的时候,码头的大火差不多都已经要熄灭了。
“绍明,怎好意思让你来迎接啊?”
崔府出来迎接崔绍唐的,却是崔绍明,其脸上除开一丝担忧外,倒是没有别的味道,不过也能理解,一仓库白绢跟整个崔家财富相比,那真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
“里面正在唱戏呢,绍唐兄你来的正巧,小弟带你看看去。”
“唱戏?谁在唱戏?”崔绍唐微微一愣,扭头与身边的林东渠交换了个眼色,这才问道。
“还能有谁呢?啧啧,小弟都没想到,他唱戏的本事,当真是一等一的高明啊!”崔绍明一面说,一面夸张的竖起了大拇指。
“那还等啥,看看去。”
崔绍唐仿佛恍然,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