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戈坐在那坚硬如铁的石刻椅子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名字变了,她不叫尹如霜,她叫林四月。果然不再“冰冷如霜”而是“暖如四月”。长相却是没变,还是苹果一样的圆脸,淡得出水的眉,两畦双瞳剪水,透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古灵精怪,微微上翘的鼻尖秀气又可爱。
四月被左云戈盯了这么一会,浑身就像爬满了冷痱子,这深冬的风真是无孔不入,毫不留情的钻进四月的鼻子里,脖子间,四月今天时髦的穿了件白色的短袄,格子短裙下一双到厚不薄的连裤袜,真是美丽冻人。
四月已经被冻得鼻子红红的像一个朝天椒,看到左云戈和左云溪两兄妹却只是缄默,她也就把提议换个地方的建议压了下去。
真是奇葩的兄妹俩,如果刚刚在教室里左云戈说的都是实话,那他们家那么有钱,那么厉害,为什么云溪要跑来住两人间寝室?难道是家风勤俭的关系?还有,什么未婚妻,也太能扯了!说这话也没有考虑下别人,传出去了还要不要她林四月嫁出去了。
四月一扭头,看到左云溪坐在湖边亭子的秋千上,那秋千不知道是谁在打理,竟然是用手腕大的树藤编织成的,现在是深冬,那树藤光秃秃,滑溜溜,都反透出光泽来了。四月想,云溪这么美的人,如果现在是夏天,藤蔓上的花花叶叶长齐了,她坐在上面是该有多美。
正在愣神,云溪已经起身,亭亭玉立的身姿犹如山间百合,四月心里阴霾的天因此好了不少。
“女色你也爱?”
“什……什么?”四月睁大了眼,没想到被左云戈猜中了心事,不由结巴起来。她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外貌主义,但是被这么****|裸的拆穿难免令她难为情。
左云戈浓眉一挑,朝他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四月感到肩上一凉,宽大的风衣就罩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没有拒绝左云戈的好意,因为实在是被这冷空气冻得瑟瑟发抖,左云戈见四月乖乖披上自己的衣服,心满意足的露出隐隐一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已经是好几百年前了,那时候男人还是长发,女人还是裙带飘飘,他随着家族乘船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一路东行,去那个他父母相遇的地方。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
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刚刚下了港口,他就跟妹妹云溪四处晃荡起来。那时候的南京还不叫南京呢,叫金陵,金陵可真热闹啊,卖水果的,吆喝卖茶水的,人声鼎沸,此起彼伏。
左云戈撇开妹妹左云溪跟着一群本地人去茶肆听说书,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到剑仙如何如何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他还真暗自思忖:这个神秘的土地上真的有这样一群修仙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的敌人呢?像故乡的那些拿着十字架大蒜的修士一样讨厌。
听着说书先生口里的描述越来越离谱,他摇摇头,觉得不可信。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怎可能会这么强大?
纯粹就是吹牛。
他嗤之以鼻的走出酒肆的时候,看到街头围了一圈人,虽然天生不爱凑热闹,但是却从人缝儿看到个一身缟素的姑娘跪在那里哭哭啼啼,身后一卷破席,裹着着一具直挺挺的尸首,草席下只露出一欢僵直的脚,连鞋都没有穿。周围的人都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对着她身前写的“卖身葬父”四个墨字的白布指指点点。
正欲离开,他却听到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响起:“哇。卖身葬父!敢问一下,这位小姐打算把自己卖多少?”
那声音太过优美,左云戈忍不住转身。
他看见一个束着方巾,着一身月白纱袍的年轻人正摇着骨柄扇站在人群堆里说话,这年轻人身材窈窕,眉清目秀,左云戈不禁一笑:明明是个女儿身,偏偏身着男装,真是有意思。
那少女偷偷绕到人群后头,仔细打量着那破席卷着重尸首,后来蹲下来,随手抽了根草席上的草,轻轻挠着那僵直的脚板心。
挠啊-挠啊-挠啊……挠啊……
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抖,越持抖厉害,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周围的人终于发现了异样。有人大叫一声指着发抖的草席,牙齿格格作响,说不出话来;还有人大叫“诈尸”;更多的人瞠目结舌,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仍旧不屈不挠地挠着,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那钻心奇痒,一把掀开席子,大骂:“哪个兔崽子在挠我脚板心?”
左云戈忍俊不禁,干脆立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看起好戏来。
少女尖嘴利地骂回:“兔崽子你骂谁?”
他果然上当:“兔崽子我骂你!”
只见少女面如桃花,拍手直笑道:“果然是兔崽子在骂我!”
那人一骨碌爬起来便朝少女一脚踹来,少女一闪便被一旁的丫鬟拉着飞快地跑了。
左云戈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身不由己的跟着那少女跑起来,他跟着她踉踉跄跄一路飞奔。就在她们夹杂在人流中跑过半条街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那少女安静地用乌黑的眼珠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一跳。
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前去打声招呼,少女又听着后面的追骂声跑开了。
左云戈又急匆匆追过去,走了几条街头巷尾他已经浑然不知,等那少女也停下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一条巷子里。两边都是人家的高墙,这里的屋子总建得很高,还有开关古怪的骑墙。
少女发现同行的侍女没有了,大声叫:“喜鹊!”巷子里空落落的,回荡着她的声音。
左云戈就站在巷子那头,远远地注视着她,看着她方寸大乱,然后奇怪的跟他对视,眼神里颇为好奇。
她问道:“喂!你有没有看到喜鹊?”
他并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朝着少女走过去。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稍微露出些怯意,等摸到腰间那枚玉时,才又安心下来。
左云戈走到少女面前,忽然笑了笑:“小姐,请问你要找什么样子的喜鹊?花的还是灰的?”
少女一愣道:“当然是我的喜鹊,你有看见她么?她穿着湖绿的罩衫。”
他慢吞吞地说:“穿着件湖绿的衫子,是不是很美?我倒是看见了这样一个人。”
“她在哪里?”
“就在我的面前。”少女离左云戈很近,近得他可以看见子她眼中熠熠有神的光芒,“难道你不是么?”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突然脸上一红,表情冰冷起来,瞬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她警戒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是从西方来的,我叫左云戈。”
“西方?”她瞪大了眼。
“嗯,你们中土的西边。”
她歪着头打量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人?我不是人……”
他没有说别的话,仿佛这五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