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裴氏心里火起,她怎么能没听出来裴婳话里的讽刺。
指摘她身边的奴才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说她管得太多!
这里可还是姜府!
“嘭——!”得一声,姜裴氏重重的将手中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盏放到案上。
然而,姜三爷却没注意到妻子的怒意,反倒是因为姜裴氏昨夜不慎落湖一事,在这点上颇为赞同裴婳的说法。
“正是这个道理,荣华堂的下人们领着别处双倍的月例,久而久之反倒惯着他们乖滑懒怠了,一院子大大小小二三十个丫鬟婆子,竟然照顾不好夫人,早该敲打敲打!芸儿几个丫头也都大了,不如早些配了人放出去!再从家生子里好生挑些上来****……”
姜三爷怎么想都觉得昨晚的事情蹊跷,但整个院子早在姜筝的示下后统一了口径,让姜三爷根本没有什么收获,这让他十分的不快。
姜裴氏和姜三爷一向琴瑟和鸣,又没有寻常人家中的妻妾之争,姜三爷自不会去想到是妻子心虚有事瞒她,姜裴氏出了事而他什么都问不清楚,第一时间他便怀疑荣华堂的下人们串通起来欺瞒主子!
“老爷!”姜裴氏猛地张大了嘴,从不过问后宅之事的老爷居然想要换掉她跟前的丫头!姜裴氏心里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姜三爷心里是什么打算。
芸儿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惊慌失措的看向姜裴氏,泪珠子便滚了下来,“夫人!婢子舍不得离开夫人,求夫人不要赶婢子离开!”
几乎同时蝉儿也跪在了地上,向姜三爷磕起了头,声音却是只闻清脆不见焦急,她缓缓道,“老爷!奴婢们有错,老爷打也好骂也好,都是奴婢们该受的。夫人是奴婢们的主子,要打发了奴婢们,自是由不得奴婢们,可新来的人自有新来的好,老的也有老的长处!奴婢自幼蒙夫人看重提携才有了今日,奴婢趁着还年轻只想在夫人跟前多服侍几年,但请老爷看在奴婢多年伺候夫人的情分上,全了奴婢这份心意!”
蝉儿借着姜裴氏跟前的体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姜三爷的提议驳了回去,不但没有露怯反而提醒了众人她荣华堂大丫鬟的地位。
裴婳微微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蝉儿,发现这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善用筹码的人!
反观芸儿的反应,遇事慌乱毫无主张,这二人高低立显。
蝉儿说完后便抬眸看向姜三爷,将她那双纯净的双眸直面姜三爷,她今日细细的勾了眉,两颊微红,嘴唇也似乎擦了胭脂一般鲜红欲滴,好一个娇俏的丫头!
细细一看,裴婳才发现蝉儿长得极好,往日里她穿着比较深沉又不苟言笑,看上去倒并不出色,可今日蝉儿穿着嫩黄色的衣裙,将老气的低髻换成了双环髻,又刻意的描眉涂装,一打扮倒真是个美人儿了!
裴婳看着蝉儿眼眸中似水的柔光,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再看姜裴氏此刻面如水沉的紧盯着蝉儿那副模样,恍惚是猜到了点儿什么。
姜三爷却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蝉儿的‘秋波’,他刚刚也不过是因裴婳的话起了个念头顺口一说,蝉儿这么一说他倒是回味过来。
他偷偷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妻子,忽然心里莫名慌了起来,连忙端起手中的茶汤啜了一口。
“……你们都是伺候夫人多年的丫头,这些自然是要由你们夫人决定!”姜三爷的话是看着姜裴氏说的。
裴婳就看见蝉儿的背脊僵了一僵,眼神一黯垂下了头去。
裴婳瞧着蝉儿酡红的侧脸,忽然觉得好笑极了,姜裴氏最器重的贴身丫鬟蝉儿居然对姜三爷有了非分之想!
若是别家也倒罢了,可姜三爷一看就是个妻管严,恐怕是看不到蝉儿的真心了,姜裴氏将自己家后院箍的像个铁桶,没想到丈夫却被自己的心腹丫鬟惦记上了,这下可有意思了!
姜裴氏紧紧抿着嘴,眉角高高挑起,直直得盯着蝉儿看,眼睛恨不得在蝉儿的身上灼出个洞来!
养不熟的小贱蹄子!
巴巴冲着老爷卖乖,口口声声什么情分,心意!真的打量她这个主子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刚刚老爷说该打发丫头配人,兴许过些日子该好好和苏妈妈合计合计了……
反正都是身契攥在自己手里的丫头,年纪到了,她想让她配人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这般想着,又两相一对比还是觉得有些莽撞的芸儿更加忠心,顺手将跪在脚边芸儿扶起来,嗔道,“你这丫头还不快起来,老爷不过是说说,看把你吓的!”
并不提蝉儿,又转头朝姜三爷道,“老爷!如今可不是说自家事情的时候,马上就要上路了,七娘应该还有许多事呢。”
接着她又将屋里的两个丫头遣了下去。
裴婳知道这是正题要来了,坐在椅子的身子不由挺了挺。
***
从荣华堂回到客院时,已经是巳时初刻,裴婳竟的在堂屋里看见了坐着喝茶的姜筝。
裴婳看向给她打起帘子的青雀,她怎么会来?
青雀抿了抿唇同样莫名的摇了摇头。
“七姨回来了。”姜筝轻轻的将茶盏搁下,笑着站起身来要去牵裴婳的手。
裴婳蹙眉愣了一愣避开了。
“七姨……”姜筝尴尬的收回手,眼中似是闪出泪光。
裴婳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里有些无力,她们为了算计她差点弄死她身边的丫头,若不是有万象的奇效,娟儿已经死了。如今,姜筝居然还能在她面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姜筝不能像姜裴氏一样‘率性’一点儿呢?!
这次她并没有像姜筝想象的那样笑着叫她快坐,而是直直得看向姜筝笑颜盈盈的脸,半晌没有开口。
裴婳生得本来就英气,此刻她不苟言笑的站在面前,长眉含锋杏眸微凝不怒自威,只是片刻姜筝的嘴角就慢慢僵住,眼睛错开裴婳的视线,微微的朝后退了小步。
“七…七姨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看着我?”
然而,裴婳依旧不语,姜筝的心七上八下跳着,根本摸不准裴婳的心思,忽然觉得她不该来这一遭。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片刻,裴婳忽然出声道。
姜筝心头一震,紧接着是一种心思被戳穿之后难以形容的慌乱和无措,她猛地抬眸,再次对上那双让她也有些不敢直视的眼睛,不安的再次后退,呐呐道,“……七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姜筝退,裴婳却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姜筝的心里倏忽生出莫名的惧意,忽然她听见裴婳吃吃一笑,直觉的浑身紧绷的神经一松,猛地打了个激灵。
慌乱之间,姜筝碰到了身后的矮几,案上的茶盏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姜筝连忙转身按住那茶碟,顺而一步绕道矮几之后,隔开了裴婳之间距离。
将才少女的皮肤近在咫尺,她甚至清姜筝浅棕色的晶瞳上的纹路,从那眼中她看出了姜筝在害怕。
姜筝再有心机,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她不过是把前世元灵的手段学了一二,便把她吓成了这样。
看着姜筝发白的脸色,忽然裴婳失去逗弄的兴致,转身挑了张椅子坐下来,看向她淡淡道,“我并不是和你开玩笑,你的父亲在少尹的位置上做了两任整整八年,如今想回京兆,但京兆有你祖父带着两个庶出的伯父在筹谋官位,还有陆氏和宫中的陆婕妤襄助。而你的父亲虽然在成都府有些势力,可却根本没有任何京兆的人脉,令尊想要稳固柳州姜氏宗子的地位,便要爬的比你的两个庶出伯父更高。”
“我承诺令尊,回京以后裴府会是令尊的第一个盟友,作为交换令尊也给了我想要的东西。”
“令尊生性耿介,有一说一,我愿与之各取所需。”顿了顿,裴婳又道,“所以,我方才问你,你想要什么?”
“名?利?。。。。。。还是筹谋一桩好亲事?”
裴婳的表情一直很平淡,语气也十分的不经意,可她对面的姜筝却早已是惊骇得睁大了眼,只觉得裴婳八成是已经疯了!